第23章

  肃王府的亲卫上前将几名狱卒拉走,显而易见,这一去就是人头落地。
  最后一名幸存者死马当活马医,压着声音低声哭嚎,“殿下,王上绝不是断袖,都是那裴濯刻意引导王上...王上刚也说了,同王爷更亲厚!”
  “就算王上真喜欢男子,也只能喜欢您呐!”
  “奴才绝不会说出去半句!”
  南荣显摆手示意亲卫把人松开,纡尊降贵地在那狱卒身前蹲下,“你这舌头是不想要了?”
  狱卒魂都快吓飞了,只凭着本能继续胡诌,“全上京都知道,王上跟殿下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厚......!”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失言了,却见这位阎罗突然语带笑意,“将王上在这狱的所行所言都讲与本王听,漏一处,就用一根手指来抵。”
  *穿过几排牢房,终于又得见阳光,监牢大门在身后关上,割出昏晓两重天。
  薛宣一路跟在南荣宸身后,没说一句话,无外乎是在琢磨着如何劝谏昏君,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上赶着挨骂这事儿正常人都不会做,于是南荣宸在薛宣开口之前打发他退下。
  掌心那枚赤红琉璃珠再次温热起来,南荣宸抬眼看去,果然见谢尘正站在廊下。
  四目相对间,谢尘很自觉地自行走上前去。
  约莫是使了障眼法,他眼眶中此时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褐色眼珠,连眼白都细致地多了几分。
  周身也换回那日在钦天殿上装模作样的星官服饰,行走间半身星宿宛若流淌的银河,跟白日的阳光虚实难分。
  能有这身楚楚衣冠,多半已经在朝中投了明主。
  这人还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见过王上。”
  南荣宸将那枚赤色眼珠在指尖转了一周,“多日不见,谢大人选了肃王还是太后?”
  谢尘自行直起身来,实话实说,“目前是肃王,日后不好说。”
  答话间他心思却已落在别处——玄色龙纹衣袍下的腕子上若隐若现地漏出条艳色红痕来。
  一看便知,这次是旁人弄的,若是南荣宸自己动的手,血液就不会只在凝脂皮肤下结成这道红痕,看得他牙痒——
  与其等着南荣宸被旁人弄伤,倒不如他自己动手。
  他勾起三指,从掌心扯出丝缕红线,刺向那截手腕手腕,在触及前又寻回理智、陡然停下:命契委实刁钻,从初次触到契主南荣宸开始,他便不受控地想靠近,同榻而眠不够,将人弄晕圈在怀里还不够,只恨不得把他吞拆入腹。
  可他好歹是个巫神,要给自己留几分脸皮,也不能吓到南荣宸这小白眼狼,只能勉强做出个人样。
  若南荣宸再这么任由旁人动手动脚,他就不确定能不能忍住不动口。
  南荣宸对此一无所知,太后和襄王早已视司命为弃子,估计是顾忌他那三日之期才会暂时留司命一条命,日后势必会另择他人执掌钦天殿。
  否则没有巫神预言,又怎么彻底坐实他这昏君的命数。
  上辈子司命一纸卦象给他扣牢了昏君的帽子,这辈子因他的几句话反遭猜忌,被太后和南荣承煜视为他这一党,也是有意思。
  之前南荣宸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拿司命当个引子来拉仇恨值,他有没有命能活,都看造化。
  钦天殿之位,就让司命和他侍奉的巫神去争。
  不过谢尘此时有别的用处,“孤来大理寺见你,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再替孤医一个人。”
  谢尘闻言弯起眼,“医好了王上有赏吗?”
  南荣宸浑身上下也就那两件玉器品质尚可,都已经随手赏人了,“巫神说过要帮孤成就大业,裴濯也是孤的大业,本就是你该做的,哪来的脸讨赏呐?”
  谢尘自然知道裴濯是谁,戚言、赫连翊,如今又加上一个裴濯,都对南荣宸心怀恨意。
  他不信南荣宸看不出来,南荣宸是没入虎穴,倒直接把虎拢到自己身边,“王上,与虎谋皮也要有个度,否则就成了以身饲虎。”
  南荣宸作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既然巫神亲自开口,孤把他们都逐出宫去。”
  巫神当救人的医仙还算够格,可入人间朝堂玩弄人心的手段也太拙劣,得了机会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助赫连翊脱困。
  只可惜,赫连翊如今未必想出宫,他接着开口,很是无辜,“不过他们都不愿,孤又有什么办法?”
  萧元倾自主殿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的场景:南荣宸靠在赭红廊柱上,对着已经偏西日头细细打量两指间的赤红琉璃珠。
  顺着看过去,可见一个步轻如云的白衣人离开。
  他缓步走上前去,不偏不倚刚好隔断南荣宸的视线,“灵均,此间事若了了,便尽早回宫休养。”
  南荣宸悻悻将琉璃珠收回袖中,明知故问一句,没别的目的,单纯想打断这令人厌烦的虚情假意,“孤以为此案与老师无关,不知老师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
  萧元倾本就在浑水中,
  因着那锦盒中的玉佩,萧元倾对南荣宸近日的反常态度有所猜测,加之南荣宸仍如过去那般直接问出心中疑虑,他借机试探一句,“王上想借此案肃清中书省和御史台,臣自当相助。”
  南荣宸听笑了,若按照上辈子是正常走向,由御史台呈上的折子上只会写着:京兆尹断案严明,薛宣受肃王之命百般阻挠,对林珂屈打成招,逼其攀咬御林卫,存着欺君之心!
  其中王文勾结中书省扣下薛宣折子这处重要关窍,怕是离不开萧元倾的提点。
  现在本该扣在中书省的折子到了他手上,萧元倾又立时把自己摘得干净,不愧是他的好帝师。
  据系统所说,萧元倾来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剧情线。
  既然萧元倾要用坦诚来取信于他,那就给足他机会,“有老师在,孤自然放心,不知老师来大理寺是为了见什么人?”
  萧元倾伸手替南荣宸拂去肩上飘落的早衰新叶,“王上旧伤未愈,又碍于政事不便见臣,臣放心不下。”
  这话要是放上辈子,南荣宸恨不得抄录以后裱起来,毕竟疏远淡漠之人偶尔漏出的些许温情最是难能可贵。
  此时他也配合地接下去,随口换了私下对着萧元倾的自称,“这些日子是我冷落老师,日后紫宸殿照旧随老师出入。”
  接着又面不改色地圆上那日在钦天殿的冷待,顺带着颠倒黑白, “我知道老师与我同舟共济数年、心意相通,定能知晓我那日在钦天殿的用意,果不其然,老师放任王文勾结中书省,否则我也不会得此机会。”
  那日他不过随口讽刺,让萧元倾料理御史台的烂账,没成想还有意外用途。
  既然要动中书省,他就没打算瞒着周衍知,萧元倾这个现成的传话人还算能用。
  萧元倾此人他实在不愿多牵扯,但又不能过分冷着,否则误了萧元倾向他诉衷情的剧情,他可怎么拉仇恨值?
  在此期间,萧元倾也不必闲着,“今岁南梁士子第一年参与我朝春闱,孤思来想去,没有比老师更合适主理此事的人。”
  萧元倾与南荣宸并排而立,这本与礼数不合,可挡不住南荣宸当年花了半个月的软磨硬泡,“臣自当尽力。”
  可南荣宸没再像往日一般同他讲东论西,片刻之后就极其利落地离开廊下,走向一身青衣凌冽如松的裴濯。
  南荣宸要从内狱带进宫的佳人。
  第22章
  事到此处,南荣宸的图谋已见分晓,他这此生唯一的“学生”是要从周阁老手里收权,颇有先帝行事之风。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南荣宸是先帝亲自栽培多年的临越二世之君,子继父德、非他明主。
  萧元倾放下拱手行礼的动作,对着那道渐远的身影起了个念头—届时只要南荣宸肯降,恩怨两清,他二人还有师生之谊。
  别的不论,南荣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学生,也是他精心雕琢的倾世之作。
  见萧元倾还站在那处,南荣宸领着裴濯去而复返,“老师,这是裴濯,孤瞧着他颇有老师当年的风姿,过些时日让他去御史台。”
  萧元倾打量过裴濯,见了那截鹤颈上的红痕,第一次没行君臣之礼,“灵均,御史台选官皆取自历年举子,法度不可破。”
  南荣宸将手搭上裴濯的小臂,“才冠京华的萧御史,当年也曾被拦在科举考场外三年,空耗一身才华,孤不忍有人步老师后尘。”
  “当然,裴濯较之老师还差得多。”
  裴濯此时已经能行走,站在一旁听得不怎么痛快,开口将自己与萧元倾划开界线,“王上,我不入仕,只在做个内官苟全性命便已经满足。”
  南荣宸大抵能懂他的心思,可不怎么想成全:他很想看看裴濯费心筹谋、大仇得报之后,会是个怎么样的心境。
  若裴濯将这出戏唱得好了,自然要赏他一条退路,裴濯要不要另说,“裴卿日后未必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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