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梁余党已灭,死无对证,又已经过来一年,这怕是只能成一桩悬案。
  意识到这点后,薛宣自为何想明白南荣宸为何要来内狱,再度开口,“原来王上早已知晓这桩案子。”
  裴濯闻言眸光一动,再度抬起头来,却没法再窥见南荣宸那双眼,目光只能落在那袭玄袍上。
  他对圣贤书一向没什么兴趣,此生只想抚琴弄诗、闲云野鹤,也因此阴差阳错苟活下来。
  可如今灭门之仇只能落在他身上,南荣宸是唯一的机会,谁当棋子又如何,只要能把御林卫送下地狱,他命都可以不要。
  他从无兼济天下的志向,更遑论此时临越已经冤杀他全家十余条性命。
  南荣宸这个昏君想死想活也都跟他无关。
  他用锁链裹上自己腕上的艳红指痕,在碾碎皮肉的痛意中立下此生第一个誓言,他要李昌远死!
  事实上,南荣宸是头次知晓这桩案子:李昌远其人,表面正直忠勇,既然敢下手造这一桩冤案,不说能做到万无一失,能糊弄过临越法度和他这个昏君的眼是绰绰有余。
  用南梁当幌子,上辈子他倒真不会起疑。
  大理寺卿薛宣树敌虽多,但是位直臣,南荣宸自认还留有一点良心,想把他从这趟党争的浑水中摘出去,就当积德,“薛爱卿,现在可以放人了么?”
  薛宣犹豫片刻,还是搬出临越法度来,“王上,此事还是不妥...臣会派心腹暗中去往邺州,也会着人保护裴公子的安全。”
  倒真当得起“青天”二字,南荣宸没那自信能用几句话把薛宣哄成佞臣,索性另辟蹊径,又伸出手去,玉指环贴上裴濯下颌“孤等不了了,裴濯长得甚和孤心意。”
  裴濯闻言一阵恶寒,发狠一般攥住已经勾住他下颌的手,眉关紧缩,星目冷比三九天。
  这么恨,没准真会给他投毒,南荣宸对着这意外之喜凤眸微扬,“孤不喜勉强,那便即日结案,裴濯是李大人擒拿归案的,还交由御林卫处置。”
  死和死遁有什么区别?没准死了之后能更自在。
  他维持着笑意扫过薛宣,一副色令智昏、当场翻脸的模样,“薛大人还需要孤提醒你么?违抗圣旨、按律当斩。”
  若想让薛宣好端端地立足于朝堂,也不能让薛宣跟他这个昏君牵连过深,他淡声吩咐薛宣身后的狱卒,“取钥匙来,替裴卿解下镣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狱卒很快有了决断,绕过薛宣捧着钥匙上前。
  裴濯冷眼看完这昏君的荒唐举止,忍着怒意任由那狱卒解开他手脚上的镣铐,耳边是南荣宸轻飘飘一句胁迫,“去了镣铐,无论是回宫还是去断头台总归都能方便些。”
  若当真报仇无望,他自是不会苟活,可偏偏南荣宸给了他希望和选择,又借此迫他就范。
  手脚上的镣铐取下之后,裴濯在木榻上试着移动被折断的小腿,险些不争气地从木榻上滑落,多日的压抑和恨意突然得到一个发泄口——他握拳狠狠击向小腿。
  可他如今是阶下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随意做主,被拦下之后抬眸看向南荣宸,依旧一言不发。
  南荣宸对此视若无睹,只撂开他的手腕,抬手掩住那双泛红的剑眸,“死也别死得这么窝囊。”
  视线被遮住,那只手掌心的薄茧磨着眼尾,裴濯没避开,就着这个姿势冷声开口,“臣,请王上赐名。”
  赐名?南荣宸倒没这爱好,旁若无人地问这新得的“佳人”,“想去何处当差?除了周阁老的位子,孤立时着人安排。”
  裴濯无意官场沉浮一场,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些龌龊勾当,踩着临越百姓的尸体往上爬。
  要报仇不过是要权,天下哪还有比做天子的佞幸得权更快的,“臣愿同王上回宫。”
  就当自欺欺人,报仇之后,他自会去地下向父亲请罪。
  南荣宸取下拇指上的玉指环,戴在裴濯指上,“来人,带裴总管回宫。”
  吩咐完这话,他又扫了一眼薛宣,“大理寺卿薛宣公然抗旨,罚俸三月。”
  “肃王殿下,擅闯内狱可是重罪...!”
  南荣显一脚踹开身后碍事的狱卒,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王命本王都不一定要听,不想死就滚开!”
  啧,南荣宸握了下手中的赤红琉璃珠,他还当谢尘能有多大能耐,一个南荣显都牵制不住,没用的东西,“肃王这又是作何?”
  又成肃王了?南荣显君臣之礼都没行,一把攥住南荣显的手腕,语气却收敛了许多,“阿宸,你这又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一众狱卒倒霉催地被卷进这场争斗中,颤巍巍跪了一片。
  听到肃王已经口不择言,当众直呼天子之名,争相把头压得更低。
  南荣宸也没挣开,语气里带着不耐,“肃王又发的什么疯?孤不是替你保下大理寺了?”
  发疯?他早该疯了,南荣显指了下还端坐在榻上的裴濯、蛊惑君心的狐媚东西,恶狠狠开口,“你瞒着我,计划着来大理寺带他回宫?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最终没再完整地说出那句“你不是说要永远只同我在一起?”,指望着南荣宸还能有点良心,南荣宸如今要拉拢他,不敢不该也不能再骗他!
  南荣宸这下明白了,合着南荣显还想把他架空成一个事事都要报备的傀儡皇帝,八成还有替薛宣鸣不平的心思,但很遗憾,他没这个受制于人的爱好。
  他扣住手腕上紧攥的五指,冷冷开口,“这大理寺肃王若是不想要,孤给襄王就是。”
  南荣显心中的怒火越窜越高,还有南荣承煜那个废物的事?南荣宸这是真瞎了!
  他猛然用力一拽,将他二人的距离拉到最近,清楚地看到南荣宸吃痛得蹙了下眉头,他这弟弟就这个时候不会装模作样,那股邪火原地熄灭大半,手上也松开些许。
  可他还没开口呢,就听到南荣宸倒打一耙,“孤说过看中王肃王待孤真心,可如今,肃王看起来毫无长处。”
  南荣宸冷静下去几分,这要归功于南荣宸腕上那道红痕,他既隐隐后悔自己力气使得大了些,又带着点癫狂的兴奋,南荣宸身上有了独属于他的痕迹。
  还有那“真心”二字,南荣宸果然也还是信他的。
  几息之间,南荣显自行泼灭心头的余火,就当再让一回,“王上知道就好,不过这等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带回宫。”
  南荣宸不知道自己该知道些什么,也犯不上琢磨这些疯言疯语,侧开一步,“孤从太子做到一国之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悦裴濯,带他回宫不可么?”
  心悦??!南荣显在朗朗晴日之下、隔着内狱的层层砖瓦被雷劈了。
  第21章
  各样思绪在脑子里轮番炸了一通,南荣显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南荣宸怎能心悦旁人?南荣宸冷心凉薄,脑子里只有他那大业,不可能把心拘于一人身上......
  南荣宸却是没空多理他,扯下腰间系的竹节昆仑玉佩,扔给方才有胆子越过大理寺卿给裴濯解镣铐的狱卒,“赏你的,内狱湿冷,先带裴大人离开,寻处厢房休整一番。”
  那狱卒从惶恐到惊喜不过一瞬间,将那块玉佩拾到手里磕头谢恩,这趟差当的真他娘的值!
  见裴濯没作反抗,由两名狱卒搭着胳膊离开,南荣宸回身朝南荣显开口,全然没顾忌他那王兄正黑着半张脸,“肃王冒犯天威的罪责就免了。”
  只要人能用,脑子有病就有病吧。
  “薛宣这案子到此结束难免可惜,王兄得空去见见王文,孤在勤政殿等着看这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勾结的。”
  别的事不好说,这事交给南荣显去办,怎么也得咬下清流一党在中书省的一块肉。
  南荣显压根没怎么听进去这两句话,裴濯的身影掩在层叠牢狱的木栏杆之后,他才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开口时目光幽幽,希望得到南荣宸本人的肯定,“阿宸,今日这事不会有人说出去,你日后也莫要再为着带走什么人说喜欢男子之类的话。”
  还什么“内狱湿冷”,这出戏做得为免太过。
  这是又在嫌他有辱国威,也是,南荣显厌恶断袖的程度不比厌恶阉人的少,南荣宸凑上前去,“王兄多虑,孤单纯喜欢美人。”
  “美人”二字入耳,南荣显不自觉地看向面前那张离他不过寸许的白玉点朱美人面庞,这才注意到南荣宸鼻尖有一颗墨色小痣,看得他心痒想去触碰,最终只徒然摆了下袖袍,与那截玄色衣袍相接又错开。
  见南荣显果真蹙着眉头侧开半步,八成是被恶心的,南荣宸敷衍地笼络一句人心,“不过美人暂时比不上王兄有用,王文就交给王兄了,否则孤也保不下薛宣。”
  待南荣宸领着薛宣离开,南荣显终于找回走失的三魄,横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几个狱卒,“怪只怪你们倒霉又无用,没能及时劝阻王上,听话点,本王会替你们照顾好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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