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到汤池中只余他一人,他紧咬牙关抹茶把脸上的黏腻,这暴君到底是何时识破他的?
“你可知我是谁?”
“名字而已,孤没兴趣,”南荣宸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一口才想起他还有伤,“取些伤药来,别惊动旁人。”
如此不把人放在眼里,怪不得视人命如草芥,戚言眉头一蹙,从水中捞出他托人打了足足一月的的短剑,两步间翻身从池中走出,站到南荣宸身侧,目光随着那盏醇滑酒液晃荡,“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整个京中能在南荣显眼皮子底下安插人的,不外乎两股势力,要么是南荣承煜,要么是周衍知和太后。
也都没差,不外乎是怕他与肃王勾结最后不好料理,使点手段让他二人斗得更厉害些。
“定是肃王,”南荣宸淡声开口,又在这刺客微微亮起双眸的空档接上,“满意了就去取药。”
这辈子真是什么人都想着来诓他。
*翌日乌云当空,春雨淅淅沥沥倒不特别扰人,南荣宸打断车马官的谄媚奉承,随口交代,“他日后就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车马官拱起手磕磕绊绊,“王上,这恐怕…”
倒不是他心生嫉妒,自古以来哪有没了根的宦官当御前侍卫的道理?
戚言冷着脸开口,俨然一副飞上枝头的嘴脸,“王上之命,你有异议?”
他守在南荣宸殿外一夜未眠,既然这昏君以耍弄他为乐,便先忍下一时,缓缓图谋。
车马官自然不敢有意见,当今王上绝大部分时间能算得上性子好,可这好脾气都跟肃王无关,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肃王爪牙哪有命多劝?
古往今来断袖之癖不是稀罕事,堂堂天子收个宦官作脔宠也无可厚非。
昨日守在汤泉殿外的宫女都能听到些动静,可见闹的不小,现今为表爱护封个御前侍卫也合常理。
只是这小太监姿色平平,也无纤弱之感,与王上实在不相配。
屏退多余侍从后,南荣宸身后只跟着戚言一人,雨点落在伞上,衬得周遭一片静。
南荣宸对此还算满意,看来这刺客当车马侍从时有一点不是装的——话少。
戚言一手握着紫竹伞柄,一手虚握着腰间的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荣宸身后,企图看明白眼前暴君的阴诡意图。
可视线受限,除了那身玄衣,入目的只有一片白得晃眼的后颈。他莫名焦躁,握紧手中剑鞘,一时间恨意迭起,恨不能生生咬断这暴君的脖子,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数个时辰前南荣宸心口的血迹。
南荣宸拂了下被雨打湿的衣袖,“就算恨孤也要好生当差。”
戚言闻言将伞倾斜过去,这暴君果然心性近妖,怕不是背后长了眼睛,能随时随地蛊惑人心,实在该杀。
一路上没再被雨淋着,南荣宸也就懒得管戚言是何想法。
穿过三五道长廊,别有一番景象,几间陈旧偏殿比之主殿和东西各殿算得上陋室。
三年前赫连翊战败被俘,疏勒顺水推舟愿以赫连翊为质子,以表对临越的忠心。
原本最有可能继任疏勒王的世子入他国为质,王位自然另有人选,新王还跟赫连翊别有渊源。
守卫远远见两个玄衣人走过来,只当又是来找赫连翊撒气的,那蛮子没少杀害临越将士,被俘之后也还是桀骜难驯,纯粹是欠收拾。
待看清来人后,守卫才急忙跪下,“参见王上!”
南荣宸扫过几扇破旧木门及宫院里一片残破,赫连翊这三年过得屈辱至此,是他一手促成的。
“赫连翊呢?孤要见他。”
戚言冷着脸抱剑侍立一侧,临越破他城池固然可恨,当年疏勒屡屡来犯边疆同样可恶,这二人最好能咬起来。
守卫面不改色地开口,“王上,赫连翊正在厢房更衣,以免冲撞天颜。”
第9章
南荣宸示意守卫开门,抬步迈上两级石阶,停在灰瓦砌就的檐下,抽出锦帕擦去手上潮意,待戚言收好伞后,轻巧一掷,转身走进逼仄的正堂。
戚言下意识伸手去接,绸缎丝滑触感入手时才后知后觉暗骂一声,连一块帕子都极尽奢靡,还如此使唤他,真当他是侍从奴才,抬手就要将这帕子扔了,南荣宸却好巧不巧地瞥了他一眼。
他深呼一口气卧薪尝胆,将那帕子收好,消魂断梦的瑞脑香随之隐入袖中。
说是正堂,也只摆了一张朽木支起的四方木桌,两张椅子分立其侧,倒跟斑驳的四壁很是和谐。
守卫已经极有眼色地擦净木椅,南荣宸俯身拭过扶手,才将就着坐下。
戚言抱着剑站一侧,冷眼旁观他这骄奢行径,传闻这暴君为太子时屡战屡胜,怕是抢的旁人的军功。
“王上,赫连翊到了,”守卫恭敬地朝南荣宸行礼,看向赫连翊时见风使舵换了神情,“大胆赫连翊,还不快向王上行礼!”
赫连翊一身粗布衣衫只勉强能蔽体,打眼看过去黄皮寡瘦,却盖不住周身的桀傲不逊,硬生生将那抬脚踹他膝盖的守卫衬得寒碜滑稽。
上辈子南荣宸就知道赫连翊很有血性,在战场上重伤之下还能持剑捅死背叛他的亲卫。
但他当时一门心思地想着统一天下的大业,在赫连翊刚被押到上京时着人对他棍棒加身,算是为临越将士雪恨。
战事之下各为其国,他最终留赫连翊一命,扔到行宫任其自生自灭。
再之后周衍知向他进言,说他开疆扩土、杀伐果断是临越之幸,可也要恩威并施,提议让他将赫连翊放归疏勒。
一方面赫连翊数年间安分守己,而那疏勒王多番蠢蠢欲动,若助赫连翊夺回王位,能保疏勒忠心,另一方面也能让天下人知晓他不会对降将赶尽杀绝。
这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可见忠心,南荣宸没作他想,周衍知拖着病体为他筹谋,若连这都要怀疑,那他就不用为人了。
后来么,这事自然又是他的一条罪状。
待赫连翊被两个守卫按住,双膝即将触地之时,南荣宸闲闲开口,“愿意站便站着。”
两个守卫对着南荣宸堆起笑脸退到一侧,赫连翊随之得以起身。
南荣宸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瞧到赫连翊眼中的情绪,很简单,也是想弄死他。
这样的眼神他没少见,但这般被俾睨的感觉他不喜欢,“算了,戚言,帮世子跪下。”
戚言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遵王命,利落卸下剑朝赫连翊双膝一击,那人便骤然跪到地上。
“孤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请世子相助,”南荣宸没所谓地直视那双裹着滔天恨意的鹰眸,“春猎之后领兵攻打月氏。”
“事成之后,你自可回疏勒去,找你那堂兄寻仇夺位也好,孤都不会干涉。”
听完这话,赫连翊双拳紧握脖颈上青筋尽露,“南荣宸,你痴心妄想,来日我定将你扒皮拆骨!”
上辈子赫连翊可不是这么说的,彼时他听从周衍知所奏召见赫连翊,赫连翊忍辱臣服,他还是把人扔到军营磋磨一个月。
当年与疏勒的几场硬仗,他的左右前锋一死一残,都是拜赫连翊所赐,如今算起来那应是为数不多真心为他冲锋陷阵之人。
他没这么大气量能容下这人,若处境颠倒,赫连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如今赫连翊恶语相向,还作势要起身扑上来,三个守卫上前才将将把人按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南荣宸懒得多动,用鞋尖勾起这疯狗的下巴,“既然世子不愿意,那就先学会听话,再去打月氏。”
“孤看你天资卓绝,适合当狼犬来驯。”
戚言在一旁看得很是解气,谁不知道赫连翊的母亲是月氏公主,两族历代通婚,血脉相连。
南荣宸让赫连翊领着临越的兵去打月氏可谓又阴又毒,但这屈辱赫连翊活该受着。
“还有一事,”南荣宸让守卫退下,俯身开口,“就算有千般不愿,你总要考虑一下孤那弟弟南荣承煜,准确来说是李成煜,他可是替你求过情的。”
这事说来话长,他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南荣承煜流落民间时与赫连翊相识,交情不是一般的好,至少赫连翊单方面这么认为。
赫连翊如今还没学会收起脾气,大抵是还没跟南荣承煜相认。
他虽是个反派,但偶尔也能做件好事,帮他二人续上前缘。
帮人帮到底,也顺带着替南荣承煜圆一圆剧情,他这弟弟现在正一心藏拙,哪会冒着被猜疑的风险替赫连翊求情。
主角的成功也离不开各路人神相助,赫连翊不过是其中一环。
“南荣宸你什么意思?!”赫连翊被捆得没法动弹,暴怒之下的戾气都盛在眼里,仰着头怒斥时像极了草原上的狼王,“你敢!”
南荣宸用桌上的匕首挑起赫连翊衣袖,对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诚恳发问,“随便一个人都能对世子拳脚相加,世子还反抗不得,孤又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