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宸可要记好今日之诺,”南荣显阴恻恻开口,想和解么,先把身边那群碍眼的杂碎处理掉再说。
王位的诱惑在前,南荣显也啰嗦起来,南荣宸放下茶盏准备送客,描金盏落到桌上时,一截月白袍角恰好落在其侧。
“随口一诺而已,忘了又如何?”谢尘毫不见外地坐在窗棂上,顺手将桌上的茶倒了,“这茶也太次。”
南荣显见到这人就来气,半个月以来,他明里暗里没少派人来钦天殿,都被司命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父”拦下,偏偏他还动不得这人。
如今南荣宸醒了,新仇旧恨,顺带着收拾这惯会装神弄鬼的钦天殿。
他朝赶来报信的亲卫开口,“本王得到消息,此番王上遇害和你脱不了干系,来人,押到大理寺严加审问。”
自南荣显入沈容妃名下,以沈家为首的众臣都归到他麾下,其中包括大理寺卿。
这辈子走到此处,南荣宸登基不足一年,还没顾得上动大理寺,毕竟有刑部为其掣肘,上辈子他觉得刑部尚书忠于他。
可到最后,他那数道罪状里还有一条,“任用酷吏架空刑部尚书,以法谋私。”
南荣宸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不打算管这闲事,巫神何其神通,也用不着他出手相救。
谢尘抬手拦下南荣宸悠然看戏的手,摸住脉象,“王上已无性命之忧,好生养着即可,草民就算进大理寺也能安心了。”
草民?南荣宸迎着灿然日光看向谢尘,仍如看戏一般,由着他俯身贴近,不多时耳边传来混着热气的话,“王上也要记得,本座是为你进的监牢。”
这忠心表得还能再生硬一些吗?南荣宸向后一倚错开距离,无情到连目光也没分给巫神,朝南荣显开口,“肃王请便。”
刚才还王兄,一盏茶的功夫就肃王了,南荣显讪讪启唇,“那人同王上说了些什么?”
凑这么近,显得他是外人。
“肃王何时爱管起闲事了?”南荣宸掀开毯子起身,钦天殿这几日有的闹腾,他不想凑这热闹,“去猎场行宫。”
自几年前南荣宸背信弃义与他决裂,南荣显再未私下与南荣宸独处过,与旁人一样,见到的都是衣冠齐整的太子、君王。
而如今,南荣宸乌发半束,松松垮垮裹着玄色常服就要往外走,他从侍从手中接过披风,天子此貌旁人岂配看,“离三月春猎还有些日子,去那地方作甚?”
南荣宸自顾自系好锦带,懒得答他,“照做便是。”
姓谢的那句“还需静养”犹在耳边,南荣显只当让着病人,“本王随你去。”
“不必,朝中需要王兄看着,”南荣宸随口拒绝,南荣显怕是被王位冲昏了头,这般多心又多话,“肃王若是不放心,着人跟着便是。”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自正殿而出环山绕水,放眼望去不见红砖黛瓦,只余苍翠点缀着雅致殿宇,怪不得能养出青羽鸟。
南荣宸漫无目的地扫过一池春水,被一身绯色官袍扫去本就不多的兴致。
他只当没看见,死去活来又死期未卜,他只等着死遁之日,没人再配得上他的爱恨。
天地广阔、群山相叠,他上辈子只在宫墙和边关沙场当个困兽,尚比不得这青羽鸟。
“臣来请王上回宫。”
南荣宸垂眸看着立在一侧朝他行礼之人,萧元倾,他入东宫那年先帝亲点的状元郎,出身世代书香的萧家,六艺皆精,才华倾世。即便入仕也没磨去一身君子骨,将深红官袍都穿得清朗端正。
上辈子他最爱帝师穿这官袍的模样,此时却不想多看一眼,片刻没停地往前走,却被扼住手臂,“臣,担心王上。”
南荣宸停下脚步,极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萧元倾的五指,“是么?老师若这般得闲便去替孤理一理御史台的旧账,也比说这些空话来得实际。”
若是上辈子萧元倾亲口说一句“担心”,他能一路考虑到成就大业之后退位归隐,过平淡日子,再不让萧元倾担心的事。
可此刻他只觉一阵恶寒,踏上马车前扔下身上的朱红披风,朝南荣显开口,“脏了,改日还王兄一件。”
虽然不解其中缘由,南荣显没管落到地上的披风,南荣宸这事做得合他心意,“萧元倾开罪你了?”
南荣宸闻言放下马车上的锦绣帷裳,“去九安行宫,你们肃王自行回去。”
肃王跟低调半点不搭边,每每出行必得全副仪仗,今日虽仓促,也带了半副亲王仪仗。
车马官战战兢兢地看向肃王,满朝皆知,肃王和王上争斗多年水火不容,如今肃王被王上当众下了面子,正是神仙打架,免不了殃及他这池鱼。
不出所料,肃王脸色一变,车马官做好跪下的打算,却见他们王爷扬唇一笑,“还愣着做什么?听王上吩咐。”
南荣宸坐在马车上听完南荣显分配守卫,将手靠近镂金暖炉上,暖意顺着十指流遍全身。
目送马车离去之后,南荣显领着亲卫堂而皇之地在钦天殿外拦住萧元倾,“萧大人平日都是这般冒犯王上的么?”
“既得闲,不妨酒楼一叙,本王请客。”
*马车一路奔波,傍晚时分方到京郊九安行宫。饶是这马车貂皮鲛绡铺了几层,华贵舒适,南荣宸也折腾得半身倦意。
他自幼习武,本不该如此不中用,只因以太子之身亲征疏勒时受了些伤,太医问诊后说伤及根本。
他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登基第五年仍御驾亲征,也是死前才知晓,这伤及根本是如何伤的。
身份最末的车马侍从俯身跪成人凳,南荣宸没有这等把人当物件使的习惯,挥手示意他退下。
车马官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人喝走,又命人取来木梯,伸手要搀着南荣宸下车。
此人是肃王手下的人,聒噪一片惹人心烦,南荣宸指了下那刚站起身来的车马侍从,“你来,其余人不必跟得太近。”
车马官看贵人脸色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王上孤身一人秘密前往行宫自然不喜肃王的人跟着,“谨遵王命。只是舟车劳顿,可要臣着人备上汤泉?”
南荣宸点头应下,他倒也没这么急着要见那疏勒世子。
本就是消遣之事,早一分晚半刻无甚区别。
两个时辰之后,他无视被系统控制着愈合不了的伤处,迈入水汽氤氲的汤泉。
他来得突然,此时又不到春猎的日子,行宫上下还没张罗起来,是以能落个清静。
云雾素纱飘荡几下,几盏酒入喉,他抬手结果夜光杯,晃荡几下杯中葡萄酒,“此时无人,正是行刺的好时机,还不动手?”
第8章
正握着酒壶斟酒的车马侍从闻言松开壶柄,贴着袖子抽出薄刃直冲南荣宸脖颈而去。
可惜事与愿违,他使出去的力道被拨回自己身上,腕骨咔嚓响了几声,短剑随之滑落,不偏不倚落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中。
南荣宸垂眸看向手中的短剑,薄如蝉翼,剑刃泛着凛冽寒光,“云铁所制,怪不得能带进肃王府。”
仇人就在面前,竟还在把玩他的短剑,戚言蓄势准备殊死一搏,他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行宫,可肃王府查探严密,他身上并无其他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扼向暴君脖颈。
南荣宸从刺客手里救下夜光杯,索性以短剑替之,省得他又要去毁那琉璃酒壶。
戚言随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暴君是在拿他作消遣,简直狂妄至极,用了十成力气朝前刺去。
剑刃破空,他背上猛然受力,跌入汤泉池中,水花四溅之下,手腕硬生生被带着转了方向,薄刃正抵在他恨不得啖肉饮血的暴君心口。
南荣宸靠着白琉璃池壁,衣料半敞,露出的纱布被利刃划破,“下次朝这儿刺,比较容易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伤口已经渗出些血来,系统却没动静,这人八成是主角团的,死遁么,总要假死一次,这人剑是快,人又不大聪明,留着有用。
他手上一动,仍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利刃落入水中又溅起些水珠,“今日你杀不了孤,还想活不想?”
这暴君竟有这般劲巧功夫,戚言咬牙开口,“我就算化为厉鬼也定会带你下地狱!”
“有志气,”南荣宸上下扫过面前这刺客,顶多二十出头,周身气质疏朗,脸绝不该是这个模样,该是用了易容之术,说起来他只在话本中见过,“为了杀孤做了太监?”
戚言见这暴君一副自得模样,没再动作,本想着他只要忍下这一时,就还有机会将暴君一击毙命。
可这还能忍?
“你他娘的才是太监,欺人太甚!”
“哦,”南荣宸迈步上前,抬手覆上他脸颊边,沾着水的三指摩挲片刻终于瞧见假面边缘的痕迹,易容手法倒是不错,“那便留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指腹温度掺着水汽隔着那层假面传到脸上,耳根又被指尖一触即离地碰了几下,戚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定定地看着那道修长身影在哗啦水声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