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足足装了两大匣子!”他举起手比划着,指着矮几上装果子点心的食盒:“这般大小的匣子装红包绿宝,沉香香露。”
  温屿听得不断眨眼,杨六阿爹杨三爷砸下重金,结的不是亲,而是杨氏的满门富贵。
  杨氏是商户,商与官确实隔着天堑。破门的知县,灭门的知府,金山银山的杨氏,对着胥吏都要客客气气。
  “继母对此很不满,明里暗里说阿爹偏心。阿爹虽压着继母,不许她闹。毕竟两个弟弟也是他亲生,他想着我以后有出息了,扶持弟弟们。杨氏是商户,商户没那么多规矩,谁有出息有本事,谁就当家。我跟许氏结了亲,杨家这个家,我就算没出息,考不中功名,杨氏这个家,我也当了大半。若是我考中功名,杨氏从商户变成了官宦,以后杨宅就能挂上杨府的匾额。在官场中行走,只有银子还不够,还要仰仗人脉,有人能提拔你。”
  荀舫面无表情吃着酒,温屿自然明白,许氏就是杨六的人脉依仗。
  杨六:“许氏本家在江洲,家族虽不显赫,祖上世世代代为官,许氏祖父曾做过国子监祭酒。许氏父亲在山阴为知县,山阴县是上县,富裕,能到这里来做官,无需做出任何政绩,只要平平稳稳几年,升官也稳了。”
  “你究竟在哭甚?”荀舫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他问道。
  “这些年我遇到无数的女子,唯独忘不了的是丽娘。今夜看到她,我们的船只隔着短短的距离,却比天上的银河还要遥远。牛郎织女还能在七巧节一见,我们却再也见不着了。”
  杨六眼眶开始泛红,看来是真正为丽娘心碎神伤。
  温屿淡淡道:“你前些时日还跑到群芳楼给新姐儿梳拢。”
  “那是我不敢见到丽娘!”杨六喷了句,满脸哀伤吟了句诗:“依稀问道太狂生,怎奈相逢不相认。”
  温屿没听过这首诗,她还在揣摩诗的意思,荀舫却冷哼一声,扬了扬眉,道:“杨六,你最最喜欢丽娘,为她一掷千金,深夜跑来绣坊发疯。因着你要攀附高枝,你们终是有缘无分,乃至你满腹的愁绪,自诩为天下最最痴心之人。”
  杨六神色渐渐涨红,怒道:“荀五,我们却是有缘无分!”他再看向温屿,“我高看你一眼,拿你当做知心人,以为你能理解。我没处可说,带着酒菜来你这里,却惹你厌烦。你以前得罪我,我也不与你计较,你真是不够义气!
  温屿抬头望天,一句话都不想说。
  “是我厌烦,当然,她也厌烦。”荀舫倒着酒,不紧不慢地吃了,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杨六再对荀舫怒目,上前抢过酒壶,倒了一杯,恨恨吃了下去。
  “杨六,你别不服气。”荀舫将酒壶夺了过来,嘲讽地道:“你算得什么痴心人。你辜负了丽娘,又对不住许氏。”
  杨六怔了怔,不服气道:“我何曾辜负了丽娘,又有何处对不起许氏了?”
  “你真有那般喜欢丽娘,就干脆替她赎身,娶了她。娶不了,纳她为妾也好。你先前说
  一堆前程,杨氏,你是说给自己听,你如何身不由己。”
  荀舫笑起来,不管杨六紧绷的脸,慢悠悠道:“你不喜许氏,干脆有骨气些,拒了这门亲。许氏要脸面,肯定闷声不响将亲事退了。但你不敢,也不舍。无论做官还是做买卖,许氏都能给你助力,丽娘却不行。”
  杨六死死盯着荀舫,一声不吭。
  荀舫不放过他,追问道:“事实可是这般?”
  “荀五,你胡说八道!”杨六忍不住跳脚,指着他道:“再说男人一辈子,难道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以前你还不是在外花天酒地!”
  指责完荀舫尤为不解气,杨六看向温屿,挑拨离间道:“你这般能干,嫁给他真是亏了。他在外风流,你端方大度,从不与他计较。你还不如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在外抛头露面辛辛苦苦做买卖,我养得起你!”
  温屿朝他翻白眼,哭笑不得道:“我真是要谢过你祖宗十八代!”
  “她看不上你。”荀舫笑着,轻描淡写说着,气得杨六快晕过去。
  “你们没一个好人!”杨六愤愤控诉,抢过酒壶,“这是我的酒,我的点心,你别吃!”
  他抱着酒壶,咕噜噜仰头就喝,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这两个“坏人”吃他的酒。
  温屿看他酒漏了一身,泪又在脸上流淌,暗自叹息一声,劝道:“别吃了,借酒浇愁愁更愁,快回去歇着吧。”
  起初杨六是难过,被荀舫尖锐不留情面的说了一通,这下真正伤心起来。他不再大声嚎哭,只泪控制不住汩汩流淌。
  酒壶中的吃完,杨六又开了一坛,一声不响咕咕喝了下去。
  今晚他喝了太多的酒,一坛酒还没见底,他就哐当倒在椅子上,彻底醉倒了过去。
  荀舫对坐在墙边的玳瑁道:“快将他带回去。”
  玳瑁可怜巴巴道:“都这个时辰了,少爷醉死回去,肯定会惊动老爷太太。太太会在老爷面前说少爷的坏话,唆使老爷教训少爷,指不定少爷还会被打板子,关起来不许出门。”
  荀舫冷哼一声,“打一顿正好,你们老爷舍不得打坏他,没事。”
  玳瑁看向温屿求情:“温东家,少爷经常夸你有情有义,深夜里跑来巧绣坊,少爷也是因着相信温东家。温东家就留少爷歇一阵,等他酒醒一醒,我马上伺候他回去。”
  温屿深吸气,烦躁无比地道:“行行行,先让他醒一醒酒。”她看向荀舫,“你搭把手,将他弄到西屋去睡一会。”
  荀舫脸沉下来,“那我呢?”
  “你随便对付一阵,明朝再补觉。”温屿念着他的屋子被占去,很是温柔地道。
  荀舫重重哼了声,不情不愿帮着玳瑁拖着杨六去西屋,不住叮嘱道:“你去打水,将他擦洗干净些。算了,明朝被褥都要拆掉洗干净。”
  玳瑁陪着笑,进了西屋,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
  床上的被褥掀开,只有一只枕头,而温屿住在东屋。
  难道他们夫妻并不住在一处?
  玳瑁不敢多问,将杨六在床上放好,去灶房打了水进屋,捡着先前的碎布,给杨六擦拭了手脸。
  温屿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不放心对玳瑁道:“你要不错眼守着,防着他仰躺着睡,要是夜里呕吐,别把自己呛死了。”
  玳瑁连声应下,搬了凳子寸步不离守在床头。
  荀舫被鸠占鹊巢,黑着脸转身走了出屋,对温屿道:“你要给我买新床褥。”
  他们只有一床被褥,已经到了秋天,又是芦苇絮的褥子,已经睡得硬邦邦。
  温屿早就想换了,当即爽快应了。荀舫这才勉强满意了些。夜里天气不算冷,他去天井搬了竹躺椅到堂屋,吃了一会酒,困意袭来,和衣躺着对付一宿。
  天蒙蒙亮,杨六酒终于醒了,他茫然睁开眼,看到黑黢黢的屋顶,腰间搭着的粗布被褥,晕乎乎地坐了起来。
  趴在床沿的玳瑁被惊醒,揉了揉眼,含糊着道:“少爷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杨六口渴头晕,蒙着头问道。
  “这是巧绣坊,少爷吃醉酒,荀郎君将屋子让给少爷住了。”玳瑁答道,取了外衫过来,道:“少爷快穿好,我们赶紧回去,别让老爷发现。”
  昨夜的事情在杨六脑中闪过,他心情低落,默默穿着衣衫鞋袜,转头打量着寒酸的屋子。
  玳瑁飞快地理着床铺,杨六走出屋,看到荀舫躺在竹椅中,不禁愣了下。
  荀舫听到动静睁开眼,又很快合上,“自己去打水洗漱,不送。”
  杨六还有些别扭,垂下眼帘抬手一礼,一声不响转身走出门。
  晨曦中的小院宁静,桂花香气扑鼻,他站在廊檐下,转头回望,屋中一片静悄悄。
  玳瑁从井中打了水,井水冰凉,杨六掬水洗了洗,顿时清醒不少。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萦绕在胸口那些烦闷,仿佛也随着散了。甩着手上的水珠,恋恋不舍打量着院子,大步从角门离开。
  夜里折腾得晚,日上三竿之后,温屿还在沉沉睡着。
  荀舫不悦前来砸门,喊道:“起来,有人来找你!”
  温屿被惊醒,痛苦地在床上滚了滚,打起精神穿衣下床。
  “谁来找我?”温屿走出来,睡眼惺忪问道。
  “万花楼的鸨母。”荀舫指着天井,道:“她在那里等你,说是要找你做衣衫。”
  温屿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很快原谅了杨六。
  看来丽娘的那身衣裙,替巧绣坊打出了名声。不过一夜之后,生意就找上门了!
  第69章
  温屿飞快洗漱了下走过去,不动声色打量着张妈妈。她约莫四十岁左右,一张脸抹得雪白,脂粉覆盖下,眼角的皱纹仍清晰可见。头上也出现了银丝。虽是如此,依旧看得出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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