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韩盛林面白如纸,不安地张望。他敏锐察觉到,温屿四两拨千斤,将事情引入到了另外的地方。
“陈玉娘就是六亲不靠,她克死了好几人,谁沾上她谁倒霉,她绣的书签万万不能用!”
本来激动的书生被韩盛林一喊,又回到了陈玉娘的八字身上。
有信这些者,自是绝不肯靠近半分。不信的人,也对此避而远之。
毕竟科举重要,容不得丁点的闪失。
温屿正色道:“凉州安宁两地接连遭灾,身为大周的子民,同胞受苦受难,我当尽一份绵薄之力。巧绣坊迄今为止未曾开张,铺子没甚进项,我只能做些书签,打算将卖掉书签得来的银子,买些布匹,托裕和布庄林东家赠与他们。这些微不足道之事,我本不想提,实在没法,只能如实告知。
她拿起枚书签,缓缓想着众人展示过去:“这些书签,字画是夫君所做,针线是出自玉娘之手。玉娘的绣工高超,她的绣品,千金难求。然而,我最为佩服的是,乃是玉娘的坚韧,善良,她的仁慈心胸,不曾因为自己受到不公的对待,怨天尤人,始终心怀大义。她不会说话,因为世人的偏见,不允许她出来说话。子不语怪力乱神,神仙菩萨在天上,恶魔却在人世间!”
众人鸦雀无声,有人脚下踩着书签,悄然挪开脚,偷偷躲开了。
温屿对着韩盛林,神色淡然说道:“如你此等无用窝囊无耻之徒,你不配提玉娘。刚才夫君那一拳,便是替玉娘不平,作为读书人,与你划清界限!”
荀舫动了动,面无表情继续充当温屿的护卫。
温屿收起了书签,道:“你们信不信自随你,我反正不信,这些书签我亦不会再卖,夫君三年后也要参加秋闱,正好留着给夫君用。”
三年后要科举的夫君荀舫,缓缓转过身,仰头看向她。
温屿无视他的咬牙切齿,密切注意着大家的反应。
听到荀舫要科举,有人诧异不已,认识他的人质疑道:“荀五郎也要科举?”
“书签上的字画是荀五郎所做,以前温氏卖的扇面也大多出自他手。无论字还是画,都堪称一绝,比你高出不知多少倍。”
有人低头看向被踩得脏污的书签,上面的字迹依然遒劲有力,一眼就能看出功力深厚。
“她自己的夫君要考功名都不忌讳,只
用了陈玉娘的针线都会被克的话,的确太过玄乎了。”
杨六呵呵嘲讽道:“哪有什么克不克,自己倒霉没出息,随便找借口罢了。陈玉娘的绣活价值千金,你想克,只怕没钱,克不起!”
有人听得大笑,扯着杨六道:“好你个杨六,你有钱得很,被克得起,要不你去试试?”
杨六与陈玉娘关系深厚,要真会被克的话,他估计已经死了无初次。他压根不相信这些,想都不想走上前,道:“温东家,书签你不卖,看在你我老交情的份上,送我两枚如何?”
温屿大方选了两枚给他,杨六接了过去,哈哈笑道:“升官发财,一飞冲天,好,好彩头!”
有人见状也想要,温屿瞧在眼里,心底冷笑一声,将书签收了起来。
天色已晚,替陈玉娘以及绣坊已经平反得差不多,到她正式报仇的时候了。
温屿指着韩盛林,道:“韩盛林,你品行不端,谋财害命,我们衙门见!”
科举报名需要人保荐,核查祖宗三代。品行不端者,不许参加科举。
秋闱在即,无论官司输赢,他今年休想参加考试。
若是输了,他这辈子的功名前程,悉数断送在此!
韩盛林顿时面若死灰,当即晕死过去!
第64章
闹剧发生在书院前,起初林长善未曾出来干涉。这时听到温屿的话,韩盛林又晕倒在地,厌恶地看了眼,赶忙叫人将他搀扶起来。
“散了散了,赶紧归家去,莫要耽误明朝上学。”林长善一脸严肃下令,围着的众人赶紧纷纷散去。
温屿从车辕上跳下来,一时没站稳趔趄了下,撞得荀舫猝不及防往前冲了两步。
杨六哈哈大笑,荀舫怒瞪他一眼,再回头对着温屿冷笑。
温屿笑吟吟推他,小声道:“林山长叫你呢。”
林山长神色复杂看着他们,道:“你们随我来。”
荀舫冷哼一声,“是我们。”
杨六见到林长善好比老鼠见到猫,非常没义气将温屿从车门边拉开,飞快窜了进去。
念着他先前站出来支持她,温屿不与他计较,与荀舫一起跟着林长善进了书院。
温屿第一次进书院大门,黄昏下的书院,流水淙淙,草木葳蕤。书舍院落偶尔在树木从中露出一角屋檐,古朴雅致。
林长善的小院简朴,种着几丛修竹,晚风下竹叶沙沙。值房中堆满了书,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笔墨书香气息。
小厮上了茶水,林长善端起茶盏,未吃先叹气,问道:“那韩盛林如何与你们结下了仇怨?”
温屿不加隐瞒,将秦氏与巧绣坊的瓜葛,以及孙家杨氏孙大娘子等人大致说了,“我真没见过韩盛林,与他更谈不上仇怨。不过,从他的做派以及事实看来,韩盛林算得上十全废物。”
林长善见荀舫坐在那里悠闲吃茶,像是在公堂上那般,一切都交由温屿出面。他眉头皱了皱,一时未曾做声。
温屿不客气道:“他自己没甚本事,偏生心气高。一大把年纪不事生产,连妻儿都养不活,起初靠父母,后来靠兄弟。兄弟不干了,他又靠着妻子孙大娘子,去娘家打秋风骗钱。为他那点可怜的面子,钱财,既不顾亲人情义,更丧心病狂枉顾他人性命。”
不待林长善开口,温屿继续说了下去:“在我看来,韩盛林这种人,活着反而会给大周添堵。他满口仁义道德,将读书人挂在嘴上,做着却是禽兽不如之事。比起玉娘来,他就是阴沟里的蛆虫。让我赶走玉娘,我做不到,不提玉娘的本事,因为我是人,也是妇道人家。欺负妇孺算什么本事,真是柿子捡软的捏,这是生生要玉娘的命,朗朗乾坤之下,却发生着活吃人的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韩盛林的书都读到狗肚子中去了,谅他也考不中功名,要是考中出仕为官,真真是荒唐又悲惨之事!”
本来林长善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陈玉娘是无关紧要,好的绣娘又不是只她一人。开门做买卖,何须自找麻烦。
温屿的一席话,将林长善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尤其是她提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读书人都学过。岂止是韩盛林将书读到狗肚子中去,四明书院那些闹的学生,同样将书读到狗肚子去。
欺负弱小妇孺,光天化日之下逼死人,此等恶劣行径,任谁都不好堂而皇之承认。
林长善神色讪讪,暗自懊恼不已,委婉道:“韩盛林德行有亏,确实不该考功名。只这次他已经录了名,要是事情闹大,保荐他的三人也会一并被连累。保荐人都签了保举状,他们在明州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巧绣坊要开张做买卖,听你说,五郎以后也要打算考功名。要是将他们都得罪了,岂非打老鼠伤着了玉瓶儿?朝廷来举行州府的学正应当已在路上,若是事情闹开,就并非仅关乎韩盛林一人了。”
朝廷对秋闱的保荐人有要求,必须来自州府的文官,有功名的士绅,或德高望重的乡绅等。
他们可能并不认识韩盛林,比如四明书院这次要参加秋闱的考生,由先生或者林长善出面,请他们一同做保。
读书人都爱惜羽毛,除非是闹得四下皆知,身败名裂无人会作保。如韩盛林这般德性之人,根本算不得大事。
要是温屿坚持上衙门告状,韩盛林的品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参加科举。他死不足惜,整个明州府的科举考试,都会被他牵扯进去。
荀舫这时放下茶盏,道:“以韩盛林的学识,肯定考不上秋闱。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落榜之后,绝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会到处散播传言,称被陈玉娘所克。其他落榜之人,正好找着个缘由一并发泄心中郁气。”
温屿道是啊,“还是活吃人。”
林长善头疼不已,只能道:“这些你放心,韩盛林绝不敢出去打胡乱说。我能与你们保证,秋闱之后,所有考生的文章都会张榜,以示公正。”
荀舫真正诧异了,道:“明州府的秋闱竟然如此清廉?”
在温屿看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张贴出来,有人以为好,有人以为不好,谁也做不了准。只要不偏得十万八千里,句式通顺,写得工整,任谁也挑不出大错。
林长善听得无语,道:“明州府文风盛,历年来的考生都多,全大周上下都盯着来自明州府的考生。若无真才实学,去到京城春闱,反会给明州府丢脸。”
春闱竞争厉害,明州府的考生太打眼,除非真有手眼通天者混进去。否则,一旦被揪住把柄,又会变成整个明州府的科举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