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他看了眼元德清,元德清点头,上前一步:“起乐——”
  管弦丝竹声再度传来,萧梓轩也慢吞吞坐下,舞女继而跳着。
  原本还有几个京中贵女预备献舞,眼下这境况,也不知还要不要去。
  桑晚端坐高台之上,一颦一笑皆落在他们眼中,身后的太监为其布菜,就连帝王都好似方才无事发生般,和她说着什么。
  只有太后面色铁青,萧琼斓更是心有不甘,又不敢在宴席上就摔盏闹事,忍的辛苦。
  东陵逸和几位重臣先后献上寿礼,歌舞平升,一派祥和。
  酒过三巡,萧衍之实在无趣,冷眼看着底下互相攀谈的人,兀自饮尽杯中酒,起身拉着桑晚离席。
  桑晚还和苏若正聊着帝王儿时的事,她是萧衍之的乳母,讲起当年的事,满目慈祥。
  忽而被帝王攥住指尖,惊道:“陛下?”
  “闷得慌,陪朕走走。”
  萧衍之不知喝了多少,但看起来神色还算正常。
  桑晚:“可宴席还未结束。”
  “无妨,重头戏都过了,他们也该攀谈一二,借此机会结识权贵,朕在这,反而碍眼。”
  他说着,桑晚已被带离高台,从侧面走下玉阶,出了明和殿。
  安顺听的心惊,说好听点是攀谈,直白点不就是结党营私,互成一脉?
  小官倚仗高官,高官靠着门客发展脉络,互相图个心安罢了。
  帝王看的透彻,历朝历代,重臣门下党羽众多,只要不太过分,皇帝总归不会插手。
  苏若赶忙跟上,将大氅披在桑晚肩头,“外头更深露重,姑娘当心着凉。”
  萧衍之顺手接过苏若手中的衣带,在桑晚下巴前打着结:“倒是朕心急忘了,有姑姑照顾阿晚,朕
  很放心。”
  他三两下系好衣带,拉着桑晚往宫门的方向走去:“都不必跟过来。”
  一句话,将元德清、安顺这些随侍的宫人定在原地。
  看着帝王和桑晚远去的背影,心中杂乱。
  元德清又等了等,才抬腿跟上。
  安顺正疑惑着,被元德清用拂尘抽了下:“还不快跟上,陛下说不必跟着,是不想我们做奴才的离太近,图个清净,但真不跟着,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安顺揉着被拂尘略过的胳膊,小步跟在元德清身后。
  “知道了师傅,下次记着……”
  又在心中暗暗感叹,他如今是凤仪宫的人,比起在陛下身边侍奉,姑娘身边的确更容易保住小命。
  “陛下……不高兴?”
  桑晚抿唇,看他神色如墨,步子也比往日更快些,她心中隐隐不安。
  “很明显吗?”
  萧衍之呼出一口酒气,桑晚点了点头。
  “朕多年不曾过生辰,今年有阿晚在畔,总归特殊些,朕高兴。”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模样,更多的是惆怅。
  “曾经无人记挂,现在满是虚伪,朕再坐下去,怕要忍不住杀人了。”
  桑晚不动声色地将手往萧衍之的大掌中钻了钻。
  “今日还是不要见血的好,难免晦气。”
  “朕知道。”
  萧衍之用大掌包住她的手,“从前朕不怕这些,但现在不行,朕得为阿晚,为我们的以后积德。”
  宫道上的宫灯在夜晚散发着荧荧之光,漆黑的夜色中,明月高悬。
  萧衍之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看着快到宫门,身后传来一溜烟的小跑声。
  应是明和殿那边的动向,小太监得了信来报,安顺知晓后硬着头皮过来。
  “启禀陛下,明和殿来人说,您离席后,太后娘娘带着宁王殿下和长公主也一同离席,孟大人醉酒,去池渊亭了,白姑娘落了单,正四处寻着。”
  萧衍之:“派人送白梦回府,至于孟涞,由得他去。让内务府早日定下日子,那个北狄圣女,趁早送去宁王身边。”
  安顺躬身:“嗻。”
  再抬头时,萧衍之已带着桑晚一步步走向乾德门。
  元德清年岁稍大些,比不得安顺年轻,等过来时,萧衍之和桑晚已没了踪迹。
  安顺在城门下候着,并没有上去。
  无声指了指那盘旋蜿蜒而上的阶梯,乾德门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也是进出宫的必经之路。
  送别将士们出征都在这里,最上面可俯瞰整个皇城,也能看到京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师傅,我们要上去吗?”
  安顺问完,见元德清又要扬起拂尘,连忙躲远:“我去传旨,陛下方才有口谕!”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会儿上去扰了陛下兴致,那不是上赶着找骂?
  元德清看着安顺小跑的背影笑笑,在台阶上缓缓坐下,候等。
  桑晚越走越慢,到最后每上一层都要歇息片刻,冬日里平白沁出些细密的汗。
  “陛下,歇息会儿吧。”
  游东湖那日没上完的阶梯,今日算在这爬了个尽。
  萧衍之松开她的手,转而在桑晚身前蹲下:“上来,朕背你。”
  他是习武之人,饶是这样上了城楼的一半,也未曾听他大口喘气,且桑晚一层一歇,萧衍之的气息十分平稳。
  桑晚犹豫片刻,缓缓爬上帝王脊背,双手环住他,笑得很甜:“多谢陛下。”
  “朕背你上去,就这么高兴?”
  萧衍之步伐稳健有力,桑晚身子轻盈,背起来并不费力。
  他稳稳托着桑晚,又没忍住轻捏了捏手中那两团小巧的软肉:“肉都养到哪里去了,虽说身子好了,怎还这么轻?”
  “陛下!”
  桑晚顿时羞赧,又无法从帝王脊背上下去,“您的手……”
  “朕的手如何?”
  萧衍之笑着,故意反问,声音听起来舒畅许多,不似方才刚从明和殿出来那般惆怅。
  “挺、挺暖和的。”
  桑晚说的磕绊,明知道萧衍之是故意的,却也难以启齿,无法直言说出。
  萧衍之将桑晚往上颠了颠,“是阿晚的这里暖。”
  大氅从脊背披着向下,盖住了桑晚娇小的身子,可不就是她那里暖和吗?
  桑晚气急,两只腿在空中来回地扑腾,不满地抗议着。
  帝王又捏了捏那两团软肉,“别闹,朕若重心不稳,再摔了,阿晚可是要跟着受罪的。”
  桑晚顿时安静下来,鹌鹑似的在他肩头趴着。
  又上了几层,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忽感自己太乖了些。
  “陛下又骗我,哪里是我动两下,您就能摔的了。”
  萧衍之但笑不语,蜿蜒向上的阶梯好似已快要到顶,视线逐渐拔高。
  桑晚安静看着远方,心中莫名宁静。
  第一次感觉,离月亮好像更近了些,手可摘星辰,大抵如此。
  今儿是萧衍之的生辰,他这些年所经历的太多太多,桑晚明白,他这会心里应是难受的。
  帝王的呼吸逐渐加重,就在桑晚想张口,下来自己走时,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不再是一层又一层的围墙和石阶,而是城门上,凹凸有致的攻防砖墙。
  他们已经上到最顶了。
  帝王缓缓将她放下,双脚挨地的时候,桑晚总觉得不真实极了。
  偌大的京城在眼前变得十分渺小,从东隅到西隅的长街,一眼便可望穿,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桑晚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心探出脑袋,往下张望,一阵晕眩,连忙收回视线。
  “好高,从这看底下执守的侍卫,只有针尖那么大!”
  她抬手用双指捏在一起,脸上满是笑意。
  这里风大,萧衍之从背后抱住桑晚,指了指远处灯火最是明亮的一片。
  “那儿就是京中最繁华之地,玲珑坊就在那。”
  桑晚轻点了点头,玲珑坊对面的酒肆她们常去。
  从这里看去,那里位处京城中间,的确占据了极佳的位置优势。
  京中盛景此刻在眼中是那么的渺小,一只手便可盖住全部。
  身处高位,俯瞰天下江山,不知帝王心中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象。
  人如蝼蚁,此刻在桑晚心中具象化了。
  萧衍之又拉着桑晚,往后走去。
  比起京城,皇宫从这里看去,便整齐的多,一眼过去,中宫和东西六宫很是分明。
  宫道上的宫灯整齐延伸,在桑晚眼中汇聚成一条条的线路,在黑夜中指着路。
  “京城繁荣,皇宫雄伟,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高处爬,原来尽收眼底是这种感觉。”
  桑晚目光微颤,想起自己的过往,在南国宫中,可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吗?
  “朕想……让阿晚快些做皇后,同朕一起,看尽江山万物,也看尽人心冷暖。”
  萧衍之深吸了口气,酒意已散去大半,“若无阿晚,江山即便生灵涂炭,又与朕何关?朕恨不得,连同这晋国一起覆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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