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林府蒙难,孤率满朝文武力保二老,却触怒父皇猜忌之心。此事如鲠在喉,岁岁年年难消郁结。
经年累月,孤渐于情爱忠义之间,进退失据,汝之悲痛,俱鞭笞孤身,纵使以死谢罪,亦无颜见林公夫妇于泉下。
孤辗转甚久,拟以命相殉,是以自永康十二年起,将政事册籍与璀华阁秘宝尽付川儿,聚吾之政治遗产,助琅弟登基,使卿母仪天下、川儿荣登储位。
而今父皇密旨至,诬孤以叛国之罪逼令自尽。孤宁绝食明志,亦不愿背负莫须之冤。事已至此,再无转圜,惟愿卿莫为我垂泪。
今孤气力衰微,恐难与卿见最后一面,此书托琅弟转交。孤早知他暗中筹谋策反,望其得偿所愿,早登九五之尊,还卿皇后之位。
婉淑,务与琅弟白首偕老,此乃孤最后的祈愿,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林婉淑把信轻轻叠好置放在桌案上,随即起身,绕过儿子儿媳,奔向内间痛哭。
她才生下川儿时,曾听人隐晦谈及温珣不肯娶妻纳妾是因为她,但那时她与温琅夫妻感情甚浓,没想过温珣会在爱她与不枉负旁人之间,做出如此决定……
他借这封信,让她彻底明白,他是为了让她的血脉继位,舍弃了自己的一生,何必呢,珣哥哥,何必呢!
冷元初悄悄走过来,扶着门边看着痛哭流涕的婆婆,不知她可否顺了嘉明太子的遗愿,与公公重归于好。
总之,她心里卸下一块石头。
回身走过温行川的身旁,冷元初站在踏垛,看着宫殿门前那株红梅开得正艳。
她在等温行川带她离开此地,却突然被男人揽过肩膀,按在怀里。
“朕知晓你夜间所言何故,但朕会不让你像伯父那样进退两难无辜牺牲。”
冷元初轻轻抬头,望着温行川眼中的血丝,寡语放久,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第92章
天牢里,温琅提着酒寻冷元朝。
“送行的酒?”冷元朝正盘膝坐在牢狱里的竹榻上,对着透光的窗口静思,听到动静侧身,瞧见从前的死对头手里这两坛酒,扬了一下唇角再嫌弃摇头。
“去换壶龙井来,我不爱喝酒。”
“敢和太皇这么讲话的,也就只有你冷雪堂冷大人了。”温琅倒是不气,要侍卫把桌案支起、摆好酒杯,同样盘腿坐了下来,亲自为这个亲家公倒酒。
“孤听说小妧因为初儿,和你大闹一场?”温琅眼眸里难得流露出鄙夷,“你的人品,孤实在是不敢恭维。”
冷元朝压了一下唇,以二指掐住羊脂玉杯,扬首饮下,只觉满腹辛辣酸苦。
“那姑娘是义女,我冷元朝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昀昀的。”冷
元朝抬起眼睑鄙睨温琅,“若我是你,当年就算被温裕打死了,也不会纳李希燕进府。”
冷元朝一句话戳中温琅痛处,温琅越过桌案攥住冷元朝的衣领,被冷元朝一挥袖子,攒足劲推开。
冷首辅愤言:“我在太原府听说林府出事后急赶回来,那时婉淑已经被关进宗人府了!我当时就向温裕求请让婉淑到定林寺带发出家,你可倒好,让我被温裕驱逐出了江宁,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助你和她!若不是婉淑自己坚强,强撑着与你过七年糊涂日子,早就该与你和离了!”
“够了!”温琅的声音在整个天牢回荡。
两个快到天命之年的男人,一并低头,对坐沉默。
还是冷元朝先打破了僵局,揉了揉眉头惆怅道,“我要昀昀去查的事,也不知她办得怎么样了,你要是有良心,别去她那里讲风凉话。”
冷元朝拱手:“算我求太皇了。”
“她去查什么事?”温琅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越过方才不愉快的话题。
“我怀疑蘅姑是冷家人,但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冷元朝讲着讲着,突然恍然大悟道,“温行川是比从前城府深沉,这件事他早就算得稳准!”
温琅皱起浓眉:“何事稳准?”
“他让蘅姑以秋氏身份入宫,也算让她躲过一劫。”冷元朝长叹一口气,再饮一杯酒说道,“既然他羽翼已丰,老臣我也可以放心去了。在九泉之下见到珣哥,至少不会被他斥责没好好辅佐行川。”
温琅正撑地斜坐摩挲着酒杯,沉默一会言道:“温裕过去挑拨孤与珣哥的关系,你知否?”
冷元朝一边为自己续酒一边言道:“你温家的事情,我一个外臣如何料到?过去我见你在朝堂上三番几次挑衅珣哥,替他与你争论,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珣哥走时与我说好好辅佐你和行川,那时我才听他说起这些。实话说,你们兄弟之间,是不如我与砚斋无所不言,有什么矛盾能及时化解。”
温琅以鼻息叹气,思起已经走了五年的亡兄,抬手抹了把眼睛。
“命也,偏他爱上了我妻。我想他若正常娶妻生子,我们的命运不至于此。岳父岳母能活,珣哥他,也能活……”
冷元朝听过温琅含泪之言,再环顾这铁一般寒凉的天牢,心中亦过了一抹酸楚。
林尚与郑英便是在这个天牢里含恨自尽,林珈珞不知此事。
是林婉淑听说妹妹一定要与冷元朔一起服刑,心哀至极,做主让妹妹和妹夫去了别处。
“林公也是我的老师。”冷元朝一杯一杯饮下难喝的酒,咬紧银齿,垂首泣泪,“可是我们这些无能之辈,拦不住皇帝发疯,我父亲罪有应得该死,但林公和郑将军……他们无辜啊!”
温琅眸中的光芒亦是黯淡。
思起往事难免会痛恨自己无能,可惜他们这些王公高官再是万人之上,终究是那一人之下。
当皇帝不再主持正义,这方天地便再没有公平可言。
“孤会劝儿子留你性命,也是为了儿媳。”
温琅想起昨日与儿媳长谈,见她笑容里掩盖不住的哀伤,还问了一句大燕律是否还保有以命抵命的法条。
作为长辈,他一下子听出看出儿媳的心思,有心劝阻儿媳别往坏处想,但冷元初抹着眼泪走了。
他有些怕儿媳做出比当年妻子还极端的行动。
温琅补言:“儿媳为了你和砚斋,在与吾儿寻死。”
“你说什么,蘅姑寻死?”冷元朝腾地站了起来,揪着温琅那绣着六爪蟒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急道:“不行,我要去见她!”
“你冷静些!孤会派人盯紧她的!”温琅不知冷元朝一个文官怎有这么大力气,握着他的手腕,好言相劝这位旧日政敌,“川儿也不会让她死的。”
冷元朝心脏忽悠一下,眼眸随即暗下来,“我不想四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琅弟,我年纪大了,遭不住再大的打击了。”
温琅心里清楚,拍了拍冷元朝的肩膀,“孤不会让我们这一代的苦,再在孩子们身上经历一遭,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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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行川陪着冷元初,坐着马车回到仰止园。路上他几次想与她讲冷元朔的事情,他要姨父历这次劫是为了试探一件事,而这件事只有冷元朔能办到。
但他却被冷元初吻了一路。
冷元初害怕温行川说出恐怖的话,她想好了,明日她会去三牌楼,若冷元朔真被按在断头台处,她便公开身份,之后代替二爹赴死。
想法既定,冷元初反倒冷静下来。到了仰止园被温行川扶下马车后,冷元初行了礼便自顾自走回抱山堂。
她急着去见孩子们。
“蘅蘅,你等朕一下。”温行川能感受到她暗藏在姝颜之下波涛汹涌的情绪,伸手去握她的肩膀,却只拽下她的丝绒披肩。
“陛下,赵叡赵大人来信!”
有侍卫急急奔来通传。温行川接过信来逐字细读,突然瞳仁一缩。
“叶骏!速派幽影,不止,还有神机营,速去溧阳白马山围岗村,捉拿冷兴茂!”
温行川转过头,视线早没了妻子的身影,向着她消失的方向行两步后,还是回身纵马,离开仰止园。
冷元初回到抱山堂后,从张妈妈怀里接过熙安,坐在沉睡的景程身旁。
“阿娘。”熙安穿着小袜子踩在冷元初的腿上站了起来,硌得冷元初卡着她的腋窝让她坐在腿上。
但熙安坚持要站起来,与冷元初视线平齐。
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阿娘美丽的眼眸。
“阿娘想死吗?”语出惊人的一句。
冷元初眉心难以控制地动了一下,摸了摸女儿亮堂堂的大脑门,“小姑娘不要把死挂在嘴边。”
“可是阿娘的眼睛看起来和阿爸一样。”熙安没有时间的概念,她想说,冷元初的眸中向死的决心,和四年前温行川失去冷元初后的眸光一样,照不见她的影子。
“阿娘也不想要熙安吗?”小公主看到一只兔子跳进屋来,爬下冷元初的腿把把兔子抱起来塞到阿娘怀里,见冷元初依旧是那个眼神,握紧肉肉的小拳头吹了一声哨,把她的小鹰召唤过来,端着两尺高的鹰也放到冷元初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