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冷元初委屈地摇头,那时就要死在行殿里,她能怎么办,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
  “我还能怎么做,陛下,你饶了他们好吗?我进宫,我不想观堂了……”冷元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握着温行川镶嵌玉牌的腰带,肩膀颤颤巍巍地抖。
  就连数十被训练得无情无义的龙湖卫士,也被他们皇后娘娘哭声所心软。
  唯有温行川,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看着冷元初的头顶。原本为她亲手设计的那么多头面,被她弃如敝履,戴在旁人头上。
  她从来都不在乎他。
  到现在,她还在唤那冷元知的表字,他在她这张诱人的朱唇里,只是毫无礼貌的大名或是被迫的一声陛下!好,很好!
  温行川呼吸很重,胸腔起伏,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冷元初渐渐止住哭泣。她不明白事情何至于此,握着他的手逐渐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前日突然得知冷元朝是她的父亲,今日才得知佩兰是她的恩人,现在,他们都要被温行川抓走。
  温行川在剥离她所有的亲人,是要她孤零零在那个让她胆寒的黄门红墙里,与世隔绝。
  “陛下。”冷元初麻木唤他,“我不想活了。”
  “孩子,蘅姑,你!”冷元朝正与叶骏对峙,听到女儿的话突觉耳鸣,推开叶骏走到温行川眼前,短暂的凝滞后,撩起衣裾向他跪了下来。
  “我不要这身官服,只想我的女儿,幸福快乐。”冷元朝取下头顶官帽摆在温行川的鞋前,随即主动解扣脱下正红鹤补官袍,只着洁白的中单。
  从未向谁折下脊梁的冷元朝,此刻为了弟弟,和尚未理清关系的秋蘅,向温行川叩首。
  “岳父放心,朕会给她想要的幸福。”温行川语气里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凛漠,又似乎是在家臣面前留有一丝客气,
  俯身触了一下冷元朝的肩膀,一如在朝堂之上君臣和合。
  可讲出的话,直教已被拷住手腕的冷元朔心寒。
  “整个冷氏家族,该给百姓一个交代了。朕的妻子不需要是什么冷氏女,冷元朝,就算她是你的亲女儿,朕也不认。
  她就是秋蘅,所谓后盾,有朕足矣。至于你们,还有穗德钱庄,朕早整理罪证,是时候处决了。”
  温行川说罢,环着冷元初的腰要她贴近,在她额头深深留下一个吻,语气缠绵:
  “随朕回宫,册封后,朕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讲。”
  -
  今日在宁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来到太和殿,只是这册封仪式比他们想的晚了些许。
  诸位官员压着嗓子议论纷纷时,听闻一太监高喝“陛下驾到——”
  纷纷止言,分成两列面对面跪在地上,恭迎陛下进殿。
  寻常早朝,诸位大臣要用余光看着蘅元帝绣着暗龙纹的锦靴走过眼前,再听他登上须弥台坐在龙椅上的声音,才会默契起身,与陛下一同完成周而复始的例行公事。
  但今日,蘅元帝稳重的脚步声,被一串拖沓的声音打乱。
  独属于帝王的香气,混杂着清幽的花香,但叫着庄严的太和殿里多了几分新鲜。
  通道边缘,位居五品大理寺寺正的施无为,第一时间看到绣着金牡丹的裙摆自他的手背飘过。他侧头小心看,惊见皇后随着陛下一并登上须弥台。
  玲珑的背影似有些撑不起一寸千金的袆衣霞珮,但那裙摆之上高昂头颅的金凤,正在用红珊瑚做瞳的凤眼鄙夷扫视堂内所有男人。
  “这……”苦读十载诗书的臣子心中细微地不舒服,大抵是因为,后宫妇人出现在这男人们议政的太和殿,总有些……不妥吧?
  近来大理寺几乎全部人马都在为娘娘当年的遇刺下毒案忙碌,这位薛寺正寻常是没有资格上朝的。
  今日第一次见这位皇后,他涌出很多念头,最终还是吃劲克制压了下来,避免节外生枝。
  坊间这几日突然冒出更多流言蜚语,他的顶头上司赵叡未经领命即迅速查出,是苏日娜走时故意找人散布的。
  晨间一道皇命,九十九个造谣者枭首于三牌楼外,尸身七日内不得收敛。
  施无为摇头叹气,看起来陛下势要为了这个女子,和黎民苍生作对了。
  待帝后稳坐高台,小公主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跪向父母。
  掌印太监邓邴之清了清嗓子宣告——
  “民女秋氏,生而端慧,性秉温恭,恪修妇道,夙娴礼则。仁德后爱,卓为坤仪,今授以金册金宝,立为皇后,位陛下之侧,享万民敬仰。
  自今日起,宥免刑狱,刑部、大理寺速审在押轻罪囚徒,情可矜者,减等发落;老弱病残者,许保释就医。五品以上官员母妻,加封诰命!
  另,皇长女熙安公主子凭母贵,自襁褓之际便灵秀非常,及长,聪慧敏达,温良恭俭,德才兼备。今册熙安公主为皇太女,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满殿朝臣面向龙椅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待到众臣起身,惊诧看到那个连日搅动内外朝廷不得安宁的小女子,毫无神采坐在蘅元帝的身旁,一点欢喜的神色都没有。
  有几位知道内情的大臣不约而同用目光扫视,没见到首辅身影,心里一沉。
  他们知道皇帝这些年都在想方设法让妻子与冷氏家族割席。再见须弥台上目光呆滞的皇后,不由得生出些许怜悯。
  世人总道红颜薄命,自前朝起,这帝王枕侧虽是热闹,多是王侯将相乐意献女入宫,哪怕只是女官,也要用来巩固家族稳定换几代繁华,市井百姓,是不愿送女入宫的。
  至于后宫争斗,没有哪户人家会阻止女儿争宠,纵使死了,也得压住哀伤草草埋了,有时甚至,还要谢主隆恩。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像是甘乾李鹤一众老臣早被温行川清除在外。有臣子想延续前朝旧俗,靠送女入宫巩固地位,都因蘅元帝对亡妻执着的思念或主动或被动地止住想法。
  如今能知道这帝王身侧坐的是旧人的官员已经不多,多数见之于君的中坚新臣,已经在心里嘀咕起:这秋氏又是何许人也?
  不过这些已然不是重点,而是:让他们敬仰乃至惧怕的皇帝,怎能让一个妇辈出现在前朝,旁听起政事!
  此刻的龙椅上,温行川一手握住冷元初的手,另一只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挺直脊梁听着臣子的汇报。
  赵叡端举象牙笏板,恭敬上奏:“臣等按首辅要求,密控长江沿线,捉住四个烧纸的道士,有畏罪自尽两人,活捉两人,招供偷粮路线,是为犯边倭寇所用,趁夜色从废弃的野渡口自长江入东海到贼船。”
  满堂哗然,赵叡清咳一下,继续道:“多亏陛下英武决断,这几日在官渡民渡皆未发现粮船或是偷运,臣再请陛下准奏,十日内于官道乡路,禁运粮草木材铁砂等一应可以被倭寇窃取之要物。”
  “这怎么能行?”户部侍郎厉昇当即站出来反对,“陛下一道封锁渡口的口谕,短短三日已搅得江宁府城内商民不满,且这粮米等都是百姓必须之物,断一日,不讲江宁府,镇江府苏州府市里的百姓,去哪里买米?”
  “东南沿海战事吃紧,若是粮米被运去助了倭寇,他们命都不保,还讲什么买卖?妇人之仁!”兵部葛尚书语气不善,本想看回皇帝寻求肯定,瞧他身旁又坐着个美人,更觉气短。
  臣子们你来我往辩论,直到被皇帝一句话彻底打断思路。
  温行川问冷元初,“皇后的意思是?”
  冷元初没回应,木然看着殿门处。
  门扉被光穿透,落下来的影子抵在最后那排大臣的靴跟。
  她想逃出那扇门,远远离开温行川的身边,却又被他狠狠遏住命关。
  爹爹,二爹……
  “朕的皇后,就该在这里畅所欲言。”温行川捏了捏她的手心,语气突然和煦,“朕的妻子对朝政一向有见解,讲出来,让大臣们听听。”
  殿内站着的官宦们脸色垮塌。他们自领印绶符节之日至今,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要跪在这小小的女子面前听政见!
  众人不服,亦没心思听新皇后所言,有开小差者,开始思考首辅今日最是风光,怎会没有出席露面?
  “妾身以为,通敌者在内部。”冷元初突然的一句话如投石入湖,溅起飞沫,引得堂下喧哗。
  “那该如何捉出叛国贼?”温行川心里一暖,他心里有谋算,需要冷元初配合他,另外,他实在不放心与妻子分离,从今往后,他与她一起上朝。
  “妾身以为,赵大人所言不虚,但大张旗鼓只会惊动奸细,不如缩紧路引发放的口子。”
  冷元初启口讲话,只因忆起穗德钱庄被诬通敌,还有那夏伍德真真切切将粮草卖给倭寇,这是国事,她还是讲出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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