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殿里毫无反应。
“阿娘,阿娘!”熙安拍了两下殿门,扒着门缝看,没有阿娘身影。
小公主和她父亲对视一眼,撇了嘴,有点难过。
温行川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随即下旨:“拆门。”
过了一盏茶功夫,两扇半丈高的门扇被卸下,温行川走进坤宁宫,却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冷元初。
忽如回到四载前,在行殿层叠的尸首里,无处寻觅冷元初时的惊恐。
“蘅蘅!蘅儿!”温行川心神一瞬崩溃,大步奔走在殿中,直到在一个墙角,看到躺在地上的冷元初。
一旁散落一地的乳色丸球,是瘴丸。
寒意自脚底漫涌上来,温行川屈膝跪地,将毫无知觉的冷元初抱在怀里,眼泪骤然上涌,一个不小心,滴落在冷元初光洁的脸颊上。
“蘅蘅,你别吓朕……”
待到冷元初醒来时,已近午夜。
睁开眼见到温行川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榻旁,冷元初感觉唇瓣枯燥,唤他:“我需要喝一些水。”
温行川正垂首静坐,听到妻子唤他眼里闪过惊喜,立即倒了一杯茶,扶着冷元初喂下。
“温行川,你看,我还是克服不了瘴毒。”冷元初有气无力说着,“我只是好奇拉开那个暗格,眼看着那一颗颗药丸滑落地上,我这里……太痛了。”
她不想见温行川,锁上门后咬着手指思考请林婉淑帮助她离开皇宫时,看到墙角这处暗格。原是刘妩在此藏满瘴丸和其他毒药,用来杀害所有对她不利之人。
唯有她,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受用这高贵的毒药!
“朕知道,朕知道。”温行川握住冷元初的手亲吻着指尖,高大的身躯从未有这般小心,每一寸肌理都在用力哄着妻子:“是朕的疏忽,今夜往后,随朕一起到倦勤斋住吧。”
冷元初看着温行川猩红的凤眸,苦笑道:“我不去,温行川,你知道吗?皇宫里,承载我太多不堪的回忆。”
温行川呼吸一窒,突然动了迁都的念头。
冷元初侧坐起来,乌发垂在她的脸侧,衬得本就没有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瘦俏苍白。
“温行川,我无法在这里生活,我不想和你过日子,你就算娶我,我心里也会……有冷元知。我救过你一命,也不图这皇家的富贵,只求你放我走,趁此刻,还能让我对你留一丝好的回忆,好吗?”
温行川没有抬头看冷元初含泪的眼睛,只是从袖中取出那枚戒指,小心戴在冷元初的食指上,不断吻着她的手,从手指到指根,再到青筋清晰的手腕,语气低微:
“待朕查出下毒者,好吗?”
“到那时,你会放我走?”
温行川脱口而出:“不会,朕决不会再放你离开。”
“哈哈。”冷元初笑得璀璨而萎靡,两行眼泪滚落,跌在温行川的手背上,在男人的心口灼出两道深坑。
“我们早就该和离了,温行川,第一封和离书,你不是签下了吗?”
“是朕糊涂,那时朕已经舍不得你离开朕,和你分开时,朕连呼吸都是痛的。”温行川握着冷元初的手腕让她抚上他的脸,擦去他流下的泪。
“蘅蘅,我也是后来意识到,我爱你这件事,比我认清自己的心要早很多。蘅蘅,我们,本就相爱。”
“可是相爱的人,不会互相伤害。”
“朕没有伤害你。”
“从我们成婚的那一天,你就在伤我的心。”
温行川一时喘不过气,俯身以唇贴紧冷元初的唇:“朕会用余生时间弥补所犯的大错,蘅蘅,你留在朕身边,哪怕只一年,若一年后你还觉得,朕不爱你,朕伤害你,你……”
温行川说不下去,埋首在冷元初的手心,由着眼泪在此地留下一汪湖泊。
冷元初不再讲话,侧过头看向窗外。已是立春之后,江宁府的气温该暖起来些,怎就生了窗花,呵气成冰。
二月初二,封后大典。
冷元初说想出宫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知道,这将是唯一一次被温行川允许离开皇宫。昨日她和温行川以及冷元朔说,想看一看那个真正的冷元初。
晨露熹微时,冷元朔带着她和佩兰来到存放“冷元初”冰棺的暗室。
“孩子。”冷元朔站在门前,最后一次劝阻,“你,没必要看她,我知道你是因为她才中的毒。”
冷元朔担心的是,蘅姑看到
妹妹,会回忆起更多事情,他太心疼这个姑娘,实在不忍她……
“我该早点探望手帕交的。”冷元初抬眸看向冷元朔,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让我看看她好不好嘛。”
冷元朔一脸忧虑打开铜门,跟在姑娘身后,直到冰棺前,与她的忽慢忽快的脚步一并停下来。
“翎儿!”冷元初扑在冰棺,看到熟悉的面容,尘封在一方精雕细琢的透明棺材中,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翎儿,等等我!”时年只有七岁的秋蘅翻过围岗村的那做白马山,看到带走翎儿的马车在山谷疾驰,边追边喊。
身上的衣服被山林里的枝桠划破,看起来可怜兮兮,可她依旧没有放弃,追到大路上,呼喊声才被真正的冷元初听见。
“是绒儿!快停车,快!”
冷元初拉着秋蘅坐上马车,看着秋蘅空洞的双眸,向藏着心事的管家说道:“我要带她去江宁。”
在江宁越国公府,秋蘅几次想要寻越国公或是邱馥,她眼看着父亲被杀,逃离时整个围岗村全部沉在火海里,她需要求助!
越国公她见不到,邱馥两次在她靠近之时嫌弃地扔几个银锭在地上,走了。那时冷元朝和冷元朔都不在江宁,没有任何人能帮、甚至会信一个七岁小姑娘的话……
“……这是一个将军给我的糖,好吃的,我给你一个。”冷元初安慰她,分享她新得的糖果。
“真的吗?是宫里的好东西?那我一定要尝尝……”
耳畔回响起她们最后一次交谈,冷元初隔着冰棺试图抚摸手帕交的脸颊,啜泣着说:“我来看你了,翎儿。”
这个小名是姑娘们在山野里奔跑时,看到孔雀打斗落了一地的羽毛。秋蘅把那坚硬的尾羽插在冷元初发间,从此她唤她“翎儿”,她叫她“绒儿”,只属于她们的称谓。
她们坐在溪边歇脚,秋蘅抱着膝盖,闷闷说着:“老太婆不让我带你到山里玩。”
冰棺里的姑娘正吹着火折子准备燃火烤红薯,闻言生气站了起来。
“等我回到自己家,让父亲兄长把围岗村买下来,然后就在这山前盖个大高塔,我让那老巫婆坐在塔顶,天天看着我们在这里玩!”
……
如今,是她秋蘅在顶替棺中姑娘的身份,享受本应属于她的荣光。
眼泪止不住,砸在琉璃制成的棺椁上。
“别哭,绒儿,终于等到你来看我,还以为你不肯原谅我。”冷元初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断擦着冰棺的窗,哭喊着:“我不怨你,翎儿,你醒一醒看看我。”
但这一切都是幻觉。
唯有那真正的冷元初,唇边似乎动了一下,在她与冷元朔的眼前,逐渐破裂,如照见阳光的冰晶,彻底消失。
“不,不!”冷元初想要伸手阻拦,却无法穿过坚硬的琉璃罩。她尖叫着试图改变这一切,直到再无法站稳,被同样流泪的冷元朔跪地接住。
“原来我妹妹一直在等你。”冷元朔抱着冷元初,哭得很伤心。
“二爹……”冷元初抬起素手擦去冷元朔的眼泪,伴随着腿骨发出的断裂声,她撑不住跪在地上,强忍着抵抗那在全身游走的痛。
突然的刺痛,让她想起全部。
漂洋过海来到满剌加,卧在涂满符文的案台,七岁的她握着冷元朔的手,用尽所有力气去求他:“我要活,阿叔,我不怕痛,治好我,求您……”
随之而来的,是骨骼重组,换髓换血,冷元初仿佛看见身旁一盆盆被瘴毒腐蚀的黑血,最痛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心跳似乎停止很久,伴随着新血的注入,再度清醒,强有力地跳动着,将血液泵至四肢百骸。
“谢谢您。”冷元初面向冷元朔跪好,郑重一拜。
“不用谢,蘅姑,是你救了我。”冷元朔急忙扶住的肩膀,心里翻江倒海。
彼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因胞妹的亡故几乎一蹶不振,若非陪着秋蘅,把精力全都转移到治好她这件事上,他冷元朔,恐怕也会在那场君臣搏杀中,认输堕落,而非重整旗鼓,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事业同时,寻遍这寰宇天下各种奇药,只为家人遭难时,他能及时相救,不再落得心中遗憾。
此后,解毒的药他随身携带,这才能及时救回妻子的姐姐,以及长嫂。
冷元朔想要扶冷元初起来,看到蘅姑咬着唇压抑着哭声,更是心痛难抑。
“所以阿叔,二爹,是谁为我换的血?”冷元初扑在微微颤抖的冷元朔怀里,轻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