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生意场起起伏伏的很正常,可若是冷元朔把自家老爹的丧事办砸了,往后生意但凡有个亏本,都得被这些吃干饭的族人嘴上几句“报应”!
  被一嗓子吼醒的冷族人这才回过神,从前可没人敢砸冷家的排场!一齐举起不知哪来的铁棒铜剑,就要血拼之时,韩若大喝一声:“停!”
  两拨人诡异地停了下来,不止是韩老太太带过来的人,那边的冷氏族听到这位前宗妇熟悉的发号,竟也消停须臾,转念一想祸事就是这老太太挑起的,又躁动着要个说法!
  堂内霎时更加混乱,直到冷元朔一剑挑开颤抖的铁棒枪棍,踩过纸钱走到韩若身前,才骤然寂静。
  冷二爷高大的身躯自带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场,但韩若眼皮未眨一下,冷嗤道:“你想打我?我是你长辈!”
  “我不打女人。”冷元朔话是这样说,左腮却因怒极绷紧到抽搐,“但长老不会绕过你。伯母,咱们祠堂见!”
  韩若“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手,而后那独眼的男人和帮手以所有人未反应过来的速度用棍子翘开棺材盖,众目睽睽之下,踩在棺材上用杵头狠狠怼在头侧!
  粘稠与清脆声并起,近似捣木浆的声音。
  堂下诸位虽是见不到那脑浆迸裂的景象,但几个扛不住的小生光靠幻想,就开始呕吐起来。
  冷元朔没想到韩若能做至此,他与冷兴茂不合众所周知,但究其根本,他在冷兴茂想要控制他的伊始就携妻远去广州府,二十年里泾渭分明,反倒是没结血海深仇。
  这两天他在这灵堂烧纸时偶有想起,少年时父亲对他也不算差,带他见过世面,教会他生意经,被夺爵前也说过不管他不乐意接受,国公之位都留给他。
  是以此刻,冷元朔眼看被韩若彻底毁了的父亲尸身,该有的体面荡然无存:“来人,拖这疯妇到祠堂!把长老们都叫来,我们三房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必了,长老来了!”有个眼尖的人高喊一声,众人回首,见两位住得近的耄耋老人由着儿孙搀扶,一步步走到灵堂里。
  其中一位受全族爱敬的厚德公冷政宰,而今已七十有九,在前朝做过会稽郡知府,他的话语权甚高,就连此前在世的冷兴茂在他面前都是晚辈,每逢年岁重阳都得登门祝寿送礼。
  而今这位长老柱着拐杖步伐颤微着来到棺材前,只看了一眼便蹙起眼眉,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随即,便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围在韩若前,就要按她跪地。
  韩若纹丝未动,一旁带来的几个彪形大汉围做一圈把主子护住,她不再磨蹭,大喝着说道:
  “冷元朔,你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把话讲清楚!”冷元朔才吩咐手下速去购置新的棺材,再传腊人工匠和柯城寺的老方丈来看看怎么收敛得宜,面对韩若的质疑,显然有些莫名其妙又怒火难抑。
  韩若启口,讲出的话比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还要冷浚:“我的夫君和继子都是被秋家害死的,冷元朔,你是知道的!”
  “什么?”
  “还有这事?”
  “怎么可能啊……”
  围观者惊到控制不住窃窃私语,看向冷三房二爷的眼神渐染不对。
  冷元朔绷紧神经站在堂内正中,略一思考后斥言回道:
  “伯父死的突然晚辈心里难过,但他说到底死于溺水!元康元乾两位堂兄的死我怀疑过是秋郅秋菻所为,但我派了多少波人去那长明岛查,没有证据表明是人祸!韩若,论亲情论道义我做侄子的已经仁至义尽,当年也是我劝父亲贪多嚼不烂,由我背书把钱庄归还给你和观堂!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就算是秋家人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拿我父亲的尸体撒什么气!”
  冷元朔最在乎亲人之情,不讲那时陷入困难的大房,氏族里不管多远的亲戚,能开口求他的,他都会拉帮一
  把不至于走投无路。
  就连大哥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劝他小心中山狼,但对他而言,血脉之间的缘永远割舍不掉,他做这些不求名利,只求心安。
  他比冷元知年长十一岁,堂弟在八岁前完全算不上钱庄东家的人选。继室所生,上面还有三个兄长,若非他往来书信解惑,时不时随商船回到绍兴府拉帮一把助年轻的堂弟在钱庄快速起势,何来今日恩将仇报!
  冷元朔转身抱拳:“厚德公,您来评评理!”
  “理?好一个理中客!”韩若摘下笠帽,脖子上的伤疤让在场所有人尤其是魏嫆心头一紧!
  那皮肉再生的痕迹不复年轻人愈合得更好更快,一道俺棕色的伤疤旁满是崎岖不平的肉块,让人难以直视。
  众人都知这位前宗妇是跌落湖中“亡故”,而今归来定是早寻生路,却不知那生路伴随的,是湖底大小沙砾搅动下痛不欲死的皮肉之伤!
  “韩老太太……”魏嫆唇瓣微颤,窸窣着想要说些什么,被冷元朔打断:
  “韩若!你讲话要凭良心!冷氏族做事哪个不要理?秋家若真对不起你大房,你去找他们,去溧阳找他们啊!到我们三房这撒什么泼!”
  韩若一转眼球看向暴怒的黑面男人,痉挛的唇一字一句讲清楚——
  “秋家,是你父亲的走狗,是冷兴茂埋在我亡夫身边的一根毒刺,是冷兴茂杀了冷兴盛,和元康元乾!”
  此言一出,不光是堂内的族人,高座之上的两位长老亦是诧到跌破茶碗,满堂心乱如麻之时,宅门处传来喜极而泣又惊愕失调的一声:“母亲!”
  -
  距离返回江宁府已有十日,冷元初没有离开锦荷院一步,每日除了用膳,只坐在中堂的烤火箱旁,将那金丝银丝轻捻一股,一针一针绣着婚服,即将嫁与冷元知的婚服。
  从前为了嫁给温行川苦练的绣功今日派上了用场,她怕婚服太丑,起针落针每一步都用心思索,既是嫁给平民不能绣什么比翼凤凰,她便在其上绣了孔雀与蝙蝠,再在一旁绣了金色的铃兰——在巴尔卡,这象征纯洁的爱情,正如她与冷元知,从兄妹到夫妻,从前相敬如宾,往后相濡以沫。
  她不断劝解自己不要急,冷兴茂的葬礼会缠住知哥哥,后续他接手钱庄也要一些时间再去适应新任的那些大掌柜,一切都需要时间。
  无妨,她可以等。
  离开温行川时,她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她不会嫁给宿敌之子,不管是他的祖父向她下毒这件事,还是她的义父冷元朝从前与温行川的父亲是政敌。
  前者,不管她如何讲温行川都以“朕会用余生补偿你”不肯放手,可是后者,当她撕破脸皮谈道“从前是太皇无能夺太子之位,才有我被迫离开知哥哥嫁你,都是你一家害了我”,温行川沉着脸色,让她回锦荷院,二月初一自有宫中黄屋左纛来接她入宫接受册封。
  想到这里冷元初捏着绣针的手一停,正红婚服如遍山红一般倾洒垂地。
  她应是把话与温行川说明白了,她不会再嫁给温行川,各方面,他都配不上她,而且她也不想如丧家之犬般逃亡到海外,大燕的国境内有生她养她的地方,有知哥哥不能放弃的钱庄,还有她必须查清灭她族门的流寇今在何处,她要一个一个的寻来挨个复仇!所以,她要合法留在大燕,不受任何人支配行迹!
  冷元初把绣针戳到婚服的丝绸中,端起那红枣茶大口饮下后,愤愤然将茶杯摔到堂门的门坎前,险些砸到进来为她布置囍纸的叶骏身上。
  如今叶骏也聪明了,他不确定准皇后娘娘绣着婚服到底为谁,就不去叨扰皇帝,万一这是娘娘从冷家带来的习俗,她倒是好与陛下解释,到时候挨军杖的可是他。
  现在可不比几年前单纯做郡王侍卫,挨板子嘛弟兄几个嘻嘻哈哈过去了,如今他是龙虎卫的首领,再像从前脱裤子挨打,多少有点掉面子。
  且佩兰姐姐说这是替皇帝准备的,那就是真相,姐姐从不骗他。
  叶骏把被他剪好的红纸放在桌上想,取了扫帚将碎瓷片扫净,随即恭恭敬敬将桌面倒扣的新茶杯取来用热水烫净,为主子倒了杯新茶。
  他想问主子佩兰姐姐家在何方好上门提亲,但见一颦一笑皆动魄的女主子此刻心情不畅,熄了叨扰的念头,匆匆贴起囍纸。
  他不知,锦荷院外的幽影们快要炸了,也不知这叶骏在院内吃什么干饭,那寄到绍兴的信是一封封的外流,最远一封都已经被驿馆信使带走了!
  每封信都写着婚服制作的进度,以及看似劝解那位皇后的面首不要急,实则句句都在催他尽快来江宁府娶她……
  他们这帮幽影和叶骏关系不错,也就只有叶骏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是皇帝最机密的暗卫,是以没必要向皇帝参他一本要他挨打,但这信快累一沓了,叶大统领在堂里到底在干什么……
  终于等到叶骏搬着梯子出来,在宅门贴囍字时,一个暗哨把他叫出来——
  “绍兴那边来信,说冷家乱成一锅粥,三房和大房打了起来,保不齐皇后那位面首又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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