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总感觉这里不太对劲。”门外一个男人提着灯笼环顾此地。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与花香的气息萦绕鼻翼,可这不应该出现在昼夜焚膏的祠堂中。
“哪里不对?”耳熟的声音传来,温行川和冷元初一并意识到,是冷元达的声音。
另一家仆掂了掂锁。
所幸温行川进来前便将它扣上,再出去时或从窗或翻墙,总比留下隐患强。
门外的几个人没寻到端倪,拥着坡脚的冷元知离去。
冷元初想要深深舒了一口气,发现口鼻被温行川掩住,低头再看到温行川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两人贴得紧,冷元初听见温行川的心跳声,渐渐与她的心跳共鸣。
其实她不喜欢来祠堂,过去在这方天地,她被冷氏族的孩子们欺负过,他们揪着她的头发叫她“野种”,又会在师爷来到时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散落一地的书本会被他们拿起摆好。装得一副兄亲弟恭姊妹合和姿态。
师爷当然不会在乎她一个孤儿,更不会注意到她书页里的鞋印。
但冷元知不一样。
他看出她强忍的泪水和凌乱的书册后,拉着她的手到祠堂,质问那些欺负她的孩子。
他叫她打回去,她不敢,于是冷元知便亲手打了那些孩子的耳光。
那时她看着已然长高的少年宗主,只觉他十分高大,心生出依赖。
方才听到屋外有人讲话,她已乱了分寸,现在平息她心绪的,是温行川。
她在温行川的怀抱中,忽然感受到同样的心安。
温行川亦能听见冷元初的心跳声,从快速到缓缓平静。他轻轻吻了下她的头,再放开手,想看看冷元初能怎么出去。
祠堂外墙有树可爬,此地可没有。
的确,冷元初在这偏堂绕了好几圈,意识到被温行川锁在此处后,唇线平得似琴弦。
她摸着墙根寻找可以踩的假山石,正想看看能不能翻出去,忽听见墙外再度传来冷元达的声音。
“交代你办的事,可有着落。”
“回八爷的话,妥的,只是这祠堂……够呛能保啊?”
冷元初紧张起来,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
“那便把火药放在屋外的鼎里,到时吩咐族人往后站一些,引线埋得远些,别让长老们看到,听见没有?”
“是。”
“布置快些,三日后,必须杀了他。”
脚步声与拐杖声一并走远,冷元初一个不稳就要从假山上摔下来,被温行川托住,稳稳抱在地上。
三日后,是冷兴茂率儿子及族中男丁开坛祭祀之日。
仪式已提前走过,三拜九叩敬天敬地后,冷兴茂要将一人高的香插在紫金铜鼎中,再率长老和族人走进祠堂,与高僧一同颂经祈福。
寒风凛过,吹散冷元初未拢紧的乌发。温行川拧着她的肩膀让她背过身,将她散落的发丝重新拢好。见她发间唯一的一只玉篦碎了,用手腕的佛珠为她低低扎了一股长辫。
“冷兴茂对你并不好。”温行川同样听见冷元达的诡计,不过他想,趁此机会杀了冷兴茂不失为好时机。
这个脱发秃顶的老头子,他早就该杀,可恨阻碍太多。
现在冷氏族内斗在即,不如旁观。
“陛下,我得救他。”冷元初将长辫垂在身前,轻轻摩挲着说道。
温行川垂眸看她,问道:“你执着认为自己不姓冷,又何必蹚这浑水?他对你不好,朕要杀他。”
“可是,杀了他,阿爹和二爹会难过。”冷元初与温行川站得很近,仰头看向他,说道,“我不想他们以这种方式失去父亲,失去家人的痛,我有体会。”
温行川剑眉微微动了一下,失去家人的痛,他又何尝不知?
空气湿润着再度飘雨,温行川不再犹豫,把她拽回屋内。
点亮一盏蜡烛,在地上用树枝沾水画了几笔舆图,二人分析下冷元达可能埋藏引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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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冷氏祠堂朱门大开,全体族人与长老穿着银白的长袍,顶着莫测的神情站在祠堂外,围观这场来自三房的独角戏。
温行川做皇帝,被冷兴茂隆重邀请一并站在前排,可惜他还不想丧命,对这位不知道叫岳父还叫岳翁的老头子和差点端掉他王朝的窃国者难得恭敬,站得远远的。
冷兴茂高冠垂带,宽袍阔袖,神色傲然。对皇帝多言几句也不过客套客套。现在在绍兴府、在山阴县,他比皇帝讲话有力度。
“伟哉先祖,启智开基。德馨传世,族运所依。
祥呈闾里,福佑宗枝。恩泽永沐,家道雍熙——”
乐队齐奏,磬声悠扬,冷兴茂从冷元达手中接过一盆净水。
枯槁的手举起杨枝敬洒,象征性完成礼前仪式。
到了该点香入鼎的时间了。
冷远达向一旁使了眼色,柱着拐杖一瘸一拐退下。
冷兴茂瞧他这残缺的背影讽笑一声,抱着树干一般粗的重香,在早已焚好的篝火处点燃。
一个人难以扛动,冷兴茂高声呼喊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两个儿子上前帮忙。
两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眼看着老爹左摇右晃,就要被那粗过一臂的高香压垮时,勉为其难上前扶了一把。
冷兴茂端着笑容,自牙缝中喷出难听的话,道:“你们两个死东西,上供不也是为你们好?非要看老夫出丑?”
冷元朔拽着香尾保持平衡,咬牙切齿回道:“既然知道没人帮你,何必备这高香?”
“老夫花了几百两黄金,就为听你一句屁话?”要不是手里抱着高香,冷兴茂真想扬手打这个儿子,恶狠狠道,“冷元朔,养条狗都比养你强!你等我当了宗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逐出族谱!”
“开就开,我在广州府另起炉灶!”冷元朔突然撒了下手,差点让老爹摔倒。
“好了好了,二弟。”冷元朝听得心烦,想着抓紧把这香插上去,快点结束父亲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戏要紧,开口阻拦弟弟,让家仆们举着火把靠近些,速把高香点燃。
点这一人多高的香就用了两刻钟,待到厚重的青烟股股冒出,冷元朝和冷元朔一齐松手,任由他们的老父亲还有几个同姓拥簇将香扛到雕着蟒蛇蟾蜍的炉鼎之上,借着重力深深插进去——
“砰”地一声,爆炸声响起,沉淀的香灰被一股猛烈的气力崩到天上,再纷纷扬扬下起香灰雨。
“哎呦,哎呦!”艳阳高照的冬日,十数排冷氏族人精良的银袍和华丽的发冠皆落满香灰。
一个个脱帽抖肩,抱怨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被一块凝固的香灰迎面砸脸,当场晕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啊!”远处被波及较少的冷姓族人先缓过劲,看向那被炸开一条缝的铜鼎处。
那位本应颐指气使的冷三叔公,脸上和身上被崩了不知道什么,黑漆漆的。
“谁要害老夫!”冷兴茂满眼被黑炭粉糊住,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乱摸,脚下再被倾倒的高香绊住,摔倒在地。
温行川早在冷兴茂点香之时便悄然离开,此刻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上眺望。侧头看见矮他不少的冷元初拼命踮着脚,伸长脖子也看不彻底,双手捏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让她好好看看她的杰作。
“心里舒服一些吗?”
“尚可。”冷元初双脚离地时心底忽悠一下,看着墙那边四仰八叉的冷氏族人,还有被香灰和黑炭冲击的冷兴茂以及前排站着的长老们,心满意足。
她与温行川思量了一天,决定把炸药替换成黑炭。如此,不至于闹出人命的同时,还能让长老们知道有人图谋不轨。
扳倒冷元达,冷兴茂就算想侵吞掉宗主之位,也得看长老们答不答应,毕竟,冷元知回来了。
她所做一切,都为冷元知夺回家业。
近来听闻长老们对冷元知的态度有分歧,有几个老爷子认为冷元知身上有通缉令要逐他离族,自然有人反对。
如此一来,她该与温行川谈判才是。
冷元初要温行川把她放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答应过我不再追究知哥哥。”
温行川背过手,身子微微倾斜,任由影子拢住妻子,沉声道:“有一个条件。”
冷元初问:“什么条件?”
“叫我一声哥哥。”
冷元初怔了须臾,温行川再道:“或者,唤我一声川临。”
第61章
冷元初望着温行川,抿着唇没有讲话。
温行川知道她这是不愿开口的意思,用手掌覆住她的雪腮同时,拇指按了按她的唇角。
“不肯笑,不肯唤我哥哥,什么都不肯。”
“当初那个喜欢朕的小女子,被夺舍了吗?”
冷元初别开头不理他,再被温行川捏着肩膀提了提,让她站得更近些。
薄唇只距朱唇不过一片羽毛的厚度,呼吸与视线一并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