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同坐在马车里的侍女见小姐跳下马车,急忙跟上,操心说道:“小姐您身份尊贵,借马车这事哪用您亲力亲为?”
才被越国公认回女儿的娇娇贵女回眸看一眼焦虑的伙伴,笑道,“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你不要被我的新身份障蔽双眼,我和佩兰姐姐永远是好姐妹。”
名叫佩兰的侍女心头一暖,跟着小姐身后走到紧闭的庙门求借马车,却被门缝里看人的和尚拒绝了。
“此地距城门不远,你们走到那边寻马车就是,快走快走!”
小姐脸色由晴转阴,“佛讲众生平等,你这护法人怎么修行的?”
侍女见小姐小脾气上来,急忙捂住她的嘴,恭敬道:
“师父,我家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走不动了,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歇歇脚,绝不碍着您!”
和尚挠了挠头打量眼前人,瞧这二位衣着不菲,怎不知皇城规矩?
“这里是皇家禁地,不对平民开放,两位施主别再固执了。”
和尚正准备把漆门关死,忽见一脸忿意的小女子颈上所带芒星族徽——她是冷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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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家娇憨可爱的小小姐被主持恭敬应进长干寺时,瞪了那和尚一眼。
不巧今日寺院的马车尚未回来,她只能等马夫步去城门租马车,才好离开此地。
满院僧众无人敢阻拦这位贵女,齐见这珠光宝气的小女子踩着七宝嵌珠红鞋,在这梵音袅袅的皇家寺院信步,不知不觉走进那精致壮丽的琉璃宝塔中。
行至塔身七重,小女子顿感疲劳,才向那正中的金身菩萨虔诚许了个早得良缘的心愿,忽然听到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向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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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强迫自己摆脱这段撩拨她心弦的记忆,看向温行川。
“陛下想说什么?”
“朕知道,你是爱朕的。”温行川双手覆在她的腰际,前后左右拢了拢,眉心一动。
她的腰本就纤细,离开他这些年怎么更瘦了?
一定是她在西洋饮食不畅,她又是遇到不爱吃的东西就不吃的性子。
“民女不想回到过去。”
冷元初打断温行川的思绪,摇头而言,“不必回去了,民女而今生活美满,不欲与您再有什么纠葛。”
男人自信的方寸瞬间裂了道缝隙,一把握紧她的手腕急言:“怎会回不去呢,朕知道你曾爱朕,我们有何回不去?”
冷元初甩开他无礼的手,边下楼边说,“既然陛下知道我的爱生得匆忙,那也请您接受,民女现在情消意散的事实。”
男人高大的身体晃动下,旋即踏下三级台阶堵住妻子的路,竭力绷紧的面色白了一度。
“若有气,有恨,告诉朕好吗?你讲出来,不要窝在心里。”
冷元初望着眼尾泛红的温行川,渐渐委屈。
“自民女嫁与陛下的那个年头起,生活便被浓霾笼罩,再未舍我一丝欢畅。”
温行川呼吸一窒,想要握住她的手垂坠下来。
梯廊顶的烛台被风得轻轻摇晃,将男人和女人对峙的身影交叠落在白墙上。
冷元初望着温行川一字一句道,“民女与陛下成婚当日,就被弃在洞房。”
甫一想起那么欢喜嫁进王府的她,被他那般对待,双膝一软跌坐在台阶上,眼泪受不住心碎,簌簌落下。
妻子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温行川的心底,化为满心的悔意,如潮水般将男人彻底淹没。
他慢慢蹲下身子,轻捧起妻子的脸,抵着额头说道,“朕承诺,以举国之力许你一场旷古烁今的大婚之典。”
冷元初擦去凝落羽睫的眼泪,一眼不错望着面带愧疚的温行川,苦笑一声,“陛下不是嫌弃过我铺张浪费吗?”
温行川正要去抚她脸上的泪,闻言指尖骤然降温,悔意纷纷杳杳化成细鞭,狠狠抽打他的自负。
他知道来自越地的妻子饮食难改。与她分别的这三年,他微服吃遍她去过的餐馆酒楼,吩咐御膳房只为他做绍兴菜,把自己的口味彻底变成她的喜好。
城南绍膳楼的关老板经营酒楼十几载,头一次见这般稀奇食客,点了满满一大桌佳肴,却对着一碗菜饭落下眼泪。
怕贵客情绪太过激动吓到旁的食客,思来想去,忆起总来和他乡音叙旧的小女子。
“那个小娘子,每次就点两三清烧,配着酒醪吃个精光,走时不忘夸夸我烧得好,讲得我几日心情好煞哉。唉,也不晓得伊是嫁到哪头去,我个老倌头日日盼着伊快点转来,尝尝我新弄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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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行川知道他从前的误解让妻子与他产生隔阂,凝望爱人高挑的眉眼,低声与她道歉,“朕那时对你心存偏见,是朕错得离谱。”
冷元初摇头把他推开。
她不愿回忆这些,奈何思绪起了开端,再也收不住。
再被温行川困在这促狭的塔阶之中,冷元初更觉压抑,心神难宁,眼泪不断弦往下落,讲话的声音染满了委屈。
“民女数次问您爱不爱我,您不言,而今装作这般苦情又在作甚?我被王府侍从挤兑时你不在身边,生熙安时你不在,宫变那日就要丢掉性命了,你也不在…”
女子紧绷的心弦断了,破碎的哭声在楼梯狭窄的粉墙碰撞,回荡不息。
“陛下说待我身体康健放我走,又毫无节制让我怀孕…熙安、景程,他们不应该出生的…”
话音未落,她的朱唇被男人用力封住,再说不出一句话。
这次温行川没有发狠咬她,只是将薄唇落在她的唇上,随着她的呼吸而颤动。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从来自信的男人在紧张,不同于此前成足在胸的气魄,而是夹杂着惶恐、愧疚和自责。
她没有动,由着温行川吻够松开她后,缓缓起身准备下楼。
却见皇帝握着扶手,一步一步走向宝塔第七层。
冷元初望着他强撑的背影,蹙眉思考下,还是跟他上楼。
此地只有他们二人,若陛下有闪失,她有口难辩。
来到第七层,视线骤然明亮。冷元初环顾一眼,这里一切陈设都与那时无差,唯有那佛前,多了一个小小的青坛。
她走去打开,看到那件衣裙的碎片,已经有些褪色。
这件鹅绒黄绣杏锦裙,是在放泊猎场被温行川欺负狠后,他主动赔给她的。
恍惚间看到四年前同样穿着暖黄衣裙的小姑娘从她
身旁擦肩而过,把自己拼命藏在那绣着青松的四方屏后。
紧张的小手攥紧裙摆,把它收好的同时碎碎抱怨自己:
“冷元初你真笨,伯母叮嘱过,入公府前不能乱跑被外男看见,你怎就忘了!”
楼梯处,踩在木阶台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声踏在小姑娘柔软的心口。
屏风后的小姑娘终是没能忍住,悄然探出头--
看到那身着月金长袍的青俊之士稳步而来,虔诚三拜后走到金佛前燃香许愿:
“恳请佛祖慈悲,予小生一个好姻缘。”
只这一眼,便误了画屏美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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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敛回混乱的心神。
视线所及,唯有倦着病容的温行川从长明灯借火,端举清香敬向金佛时,沙哑道出四年前的心愿。
原来那日,他们都在金佛前,祈求一桩美满姻缘。
待到香入铜炉,温行川走到冷元初身后,握着她的手背把那青坛盖紧。
“所幸你还活着,能给朕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等不到冷元初再说什么,温行川深深低下头续言:“元初,朕想你回来,回到朕身边。往昔所有朕会弥补你。
朕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你不能再抛弃朕了。”
冷元初没见过这样温行川,一时无言。
温行川低下头,薄唇落在妻子的耳尖,碰触间悄悄吻着。
“元初,朕今日在佛祖前向你发誓,用时间证明朕对你的爱天地可鉴。但是女儿,朕已下决心要立她为储,无人可以反对。”
冷元初整个人被他牢牢圈在怀中,毫无间隙。男人温热的气息一下下喷洒在耳畔,丝丝酥痒,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偏了偏头问他:
“陛下何必要违天下民心,去立一个女郎…”
“只因她是你的孩子。”温行川抬手扭过她的下颌与她对视,郑重言道:
“是朕的爱妻予朕最好的礼物。”
冷元初没想到温行川会这样讲,唇瓣歙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行川忽感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胸腔像是冬日里破裂的水缸,瞬间冻得更加彻骨。
他将暖如火炉的冷元初搂得更紧,声音暗哑而又缠绵。
“朕从未与你提过,熙安出生时,朕真的很欢喜。朕知道你怀她辛苦,生她亦遭了不少罪,想着此生与你只有熙安一个孩子足够了。”
“所以朕往后不再有别的皇子皇女,这天下,只能交给熙安。对熙安来说,朕可能有些急,但朕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