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聊什么呢?”更为豪华的马车停下,冷二爷一身黑熊皮氅,握着金杖踩着家奴背走下马车,不忘从林珈珞怀里接过女儿,扶妻子下来。
  二人今岁年初才有这个长女,带来认认亲。
  冷元初与兄嫂打过招呼,接过女婴细细端详,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心口酸涩。
  她真的好想熙安…
  而今的冷元初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番寒暄后引家人来到正堂。
  -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冷元知脸颊微红,举杯起身道:
  “有件喜事愚弟要及时分享:我要娶元初。就在年前。”
  他不想再等了,娶了她,再回绍兴告知先祖亦可!
  弟弟一席话惊得满座无言。
  林珈珞眉头一皱。
  这几年温行川发疯寻妻,恨不得让冷元朔泡在海水里!他不心疼姨父,她还心疼丈夫呢!
  况且姐姐现在最操心温行川,小姑子必须入宫!
  “你们是堂兄妹,怎么能!”
  “元初不是早被认祖江都吴氏?”冷元知再饮一杯酒,含情的桃花眼敛过一丝恨。
  多亏温行川替他扫清障碍,不必他再去费心给堂妹编一个新身份。
  冷元朝和冷元朔对视一眼,握着酒杯的手一同攥紧。
  有些事情他们必须隐瞒。
  冷元初是秋蘅无疑,但,千万不能让冷元知知道这件事!
  魏嫆温柔的眼眸在神色各异的家人扫过,最终停留在平静吃饭的冷元初身上。
  “认什么旁人当祖宗,他们吴家祖先给过庇佑吗就想吃香火?初儿,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冷元初抬眸不解。
  魏嫆笑着握住她的手,“你同雪堂实在相像,我总想,你若是我的女儿该多好…”
  美妇人的声音带了哭腔,冷元朝心亦痛起来,看着有些无措的冷元初,只道:
  “初儿答应吧。”
  “不可!”冷元知和冷元朔一起拒绝,心思却各不相同--
  冷元朔知道大哥在阻拦婚事,但论资格,他比冷元朝更应做秋蘅的爹!这姑娘他就是当女儿对待的,大哥抢什么抢?
  林珈珞知道丈夫心思替他开了口:“要认父母,还得是我们二房!”
  “不要与我抢女儿好不好!你有小千金了!”魏嫆不高兴,拉过冷元初抱在怀里,“初儿是我们大房家的,就这么定了!”
  林珈珞和魏嫆拌起嘴,激烈讨论元初归哪家最合适,没注意另一边冷元知的脸色越来越暗。
  都是宦海商潮浮沉的大官巨贾,讲话从没有直白时候,别以为他听不出两个堂兄在阻拦他娶冷元初!
  “初儿自己决定。”魏嫆话是这么说,满眼的爱意就要溺住才咽下最后一口饭的冷元初。
  冷元初没想两个年龄足够做父亲的哥哥有这个想法,但她的确不想再认那对不爱她的老翁老妪做父母。
  比起横眉黑面的冷元朔,还是冷元朝待她更温和,况且她的确与他长得很像…冷二爷不怒自威的长相,她害怕。
  “那,还是请首辅大人认小女…”冷元初怯怯说着。
  “这个小没良心的。”冷元朔撑着膝盖叹气,“你,以后喊我二爹。”
  冷元初满心不情愿点头。她如今都快二十有一了,见到冷元朔还要被他拎着衣领背商经!
  再一番敬酒,魏嫆已有醉意,宴席终了。
  “外面冷,留步吧。”林珈珞边穿白狐毛氅边说。
  冷元知握了握冷元初的手,“我去送,你去看看孩子。”
  着汉服的清秀公子脸色晦暗,眼中有些血丝。
  有些话他不便当着元初的面同兄长说道,但他必须把话说清楚。
  从今往后,任谁都不能阻挡他娶元初为妻!
  冷元初目送他们出门,在正堂久等不到冷元知回来,便留了灯,独自登上二楼找儿子。
  楼板随着脚步吱呀呀声响又声灭。冷元初一手执灯,一手扶墙,缓缓上楼时,被高大的身影吓一大跳,手一抖,莲灯掉在地上。
  男人抢先捡起莲灯,袖口的金龙若隐若现,昏暗的灯光逐渐映出男人凛如寒霜的脸。
  “你要嫁人?”
  冷元初被迫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半晌,点了点头。
  下巴被猛地钳住,冷元初被迫抬头,与温行川点燃怒火的双眸对上。
  “怎不送喜帖,请朕来喝喜酒?”
  第37章
  冷元初知道这三年温行川在找她,是她与冷元朔说,不要告诉他她还活着,以及,想尽一切办法将她的女儿救出苦海。
  看来她二爹哪个都没有做到,否则她怎会一上岸便撞见孽缘?
  “陛下,民女累了。”冷元初与温行川郑重声明:“恕我无法再做您的妻子,当初与二爹说过,要他把秋蘅寻给陛下。”
  从前每每想起温行川,始终绕不开秋姓姑娘,而今他还没有立那姑娘为后?
  “若你就是秋蘅呢?”温行川站得更近些,深深低下头,与冷元初呼吸相缠。
  “什么?”冷元初陡然蹙眉,忧虑的眸光涣了下。
  忽想起在怀熙安时,曾做一个奇怪的梦。
  漆黑不见五指的密林,四面八方传来高高浅浅的声音:
  蘅儿…
  蘅儿…
  快跑…
  跑远,再远点…
  直到声音戛然而止,她盗汗惊醒。只此一梦无人能解,只当因怀孕体乏所致。
  秋蘅,怎可能会是她?嫁人前她没有来过江宁,更别提救过温行川,无端之功她不想揽。
  “民女不认识秋蘅。”冷元初抬了抬眼,与温行川复杂的凤眸对视。
  “也不会是秋蘅。”
  温行川没有回她,浓密鸦睫翕动着,一寸寸看过妻子姣好面容。
  对于他来说,故人难觅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曾经与冷元初耳鬓厮磨时,他无数次将那个勇敢的女孩与冷元初对应,却始终无法理解二人天差地别的性情。
  直到冷元朔认定那永眠的姑娘是秋蘅,让他彻底生疑。
  冷家人做事大胆细致,温行川早有领教,是以谨慎布置人手,没惊动权势滔天的冷氏兄弟。
  几路幽影从绍兴冷家村开始一点点查,耗时两年,才凭借一微不可察的线索,在溧阳县收束——
  冷兴茂最初把女儿寄养的,是溧阳秋家,因此与秋蘅成为手帕交。
  哀痛的是,秋家在永康七年被流寇杀戮惨遭灭门。那年各地州府尚未登记黄册,一族百口人,就这样被滚滚尘埃吞噬。
  那时,真正的冷元初被冷兴茂接到江宁府看病,带秋蘅逃过一劫。却没想,先帝因夺权,趁机向无辜的冷元初下瘴毒。
  下毒者没有放过陪在冷元初身边的秋蘅,酿成她这十年的辛酸…
  温行川心猛地一紧。
  他的蘅蘅,那勇敢善良的小姑娘,完完全全牺牲于君臣搏杀,牺牲于扭曲的朝堂纷争…
  温行川看向冷元初的目光松软下来,俯下身想要抱住朝思夜想的妻子,忽然感到脖子被尖锐的物件刺住。
  力威的帝王敛回眼神,看到面前低绾云鬓的女人用一枚朴素的白鸟玉簪抵住他,此刻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狠戾,充满杀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温行川低了低头,感受到更决绝的刺痛。
  但他仍用脖子顶着簪尖往下压,眼中的执拗落在冷元初又恨又怕的眸中,是他无所顾忌,要抢占她!
  可惜她循规蹈矩,只戴玉簪,戳不破他脖子上的经脉!
  女人的力量抵不过男人的偏执,眼看薄唇就要覆上红唇,冷元初抿嘴躲避,捏着玉簪的指肚骤白。
  直到二人的鼻尖撞在一起。
  他使坏撞深些,看着冷元初因鼻尖胀酸泛起泪光,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
  其实他只要抬抬手,就能握住她叛逆的手腕剪在身后,但他没有做。
  他有义务让妻子开心些。
  但不代表他会纵容她做事不管不顾——
  正要夺走她的簪子,冷元初忽然松开手,没等温行川反应过来,踮起脚咬上他的脖子。
  温行川感受到湿漉漉的舌尖划过,随即,小而尖的虎牙深深嵌进皮肉。
  痛吗,还是有些痛的,但温行川没有动,任由她泄愤。
  淡淡血腥气开始弥漫。
  她现在不怕血了?
  这种原始的撕扯,温行川知道如何破局。
  只需按住她圆圆的后脑勺往脖子按,堵住她鼻腔的呼吸,不过一会小野猫就会自动松口。
  但温行川的手只轻轻落在冷元初墨浪翻滚的长发,自顶起轻轻抚摸。
  爱抚这只小猫,暖的是主人的心。
  他自幼接受正邪难辨的帝王之术,她这么聪明,能知道他在诛心。
  但冷元初咬得眼含泪花,直到精疲力尽才松了口。
  她恨自己拿他没有办法,她还想活着,把女儿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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