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毒妇刘妩亲手杀了本王的生母刘婉,杀母之仇为一;在先皇面前挑拨离间造谣林家,伤害本王的发妻子女,毁我阖家幸福之仇为二!婉淑,从前本王对不起你,今日,本王为你、为母报仇!”
温琅怒目圆睁举剑砍向刘妩的一瞬间,林婉淑突然开了口,“为什么?”
初嫁温琅时她便知道婆婆不好相处。因爱夫君,亦为了川儿的前途,她硬生生忍了二十多年!
所有不堪的回忆涌上来,她只能问出这一句——
“刘氏,你为什么要对我,对故交林家这么,这么刻薄?”
刘妩吐出一口鲜血,抬着皱巴巴的眼皮恶狠狠看向毁她所有大计的林家女。
记忆破云穿雾飘回几十载前,温裕尚是不得志的北燕侯四子,娶了刘家两姐妹,一正妻,一媵妾。
媵妾生下一子后,温裕势如破竹灭了兄弟夺了侯位,却把全部功劳归于正妻后怀的“龙子”!
于是那媵妾让她的姐姐亦是正妻的刘婉,服用寒凉的薏仁试图灭胎送命。
未果后她在刘婉生产时,趁产婆侍女不注意,为昏迷的姐姐下了九重散--来自刘妩最初调配瘴毒的实验,杀了手足姐姐!
至于刘婉命大的儿子温琅,才被扶正的刘妩的确想杀他,后因温裕其他的小妾接二连三怀孕,她被迫转移注意力,成功杀了那些竞争对手!
再把温琅亲自抚养长大,让温裕念得她为妻为皇后的大度…
刘妩恶狠狠看向林婉淑,突高的颧骨与干瘪的薄唇让她更似火汤地狱反复灼烧的恶鬼。
她这么做,都为给她的儿子,昔日的嘉明太子温珣让路!结果呢,温珣因这妖媚祸水的林家女而死,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许是知道活不过今日了,她咬破嘴里藏着的毒药囊,在温裕杀死她之前吐着脓血,对林婉淑道出人生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个蛇蝎美人,害我刘妩子孙称帝的气运断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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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归寂,原本的宫女太监们早瑟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紧张判断皇族与当朝第一权阀之家的动向。
婴孩的哭啼打破平静,林珈珞舍不得放下象征新生的男孩,却还是将这个叫莳儿的婴儿小心放到魏嫆怀中,让兄长一家人团聚。
她盯着魏嫆看了半天,逐渐接受眼前这位苦命又大胆的贵妃,的确是曾经的妯娌。
她曾与卫家几个姐妹在燕山纵马驰骋。十几岁的长嫂炫耀元朝兄予之定情的熊皮大氅、把箭筒潇洒掷给她的笑靥恍如昨日…
眼下林家与温家恩怨已了,现在,怕是温琅和温行川要来算冷家的账了…
魏嫆感受到儿子还活着,一滴眼泪自光洁的眼角滑落,憋着一口气问丈夫:
“温裕,死了?”
见冷元朝点了头,魏嫆久久绷紧的精神防线瞬间垮塌,从隐忍到嚎啕的哭声里,那为复仇蛰伏整整二十载的坚守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压抑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将刘妩给她的茶毒,亲手喂给温裕毒死了他!
如今仇报了,但她的家人、她被命运剥夺的芳华,以及她与冷元朝曾有那两个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镜月湖的水很冷,雪堂,是我的错,我弄丢了我们第一个孩子…”
魏嫆抽噎着,那个孩
子她本想等到夫君生日那天做惊喜告诉他,可最终,他们那个孩子,没能在冬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活下来…
冷元朝把妻儿搂紧,他怎会不知总喜欢逗他的妻子藏了心思?他们成婚时,昀昀才十五岁,每天晨起时,她都会戳着他的脸,撒娇道:“今天还要绷着脸吻我吗?”
他担忧她年龄小,等了好些年才盼到那个孩子,他很期待与昀昀成为天下最好的父母,结果却是…
“我们盼来了莳儿。”冷元朝轻吻了妻子的额头,再抬眼时,温柔如春风的眸光骤然换成刮着寒刀子的冬雪,看向未来的天子。
“殿下可知,你所查的一切,都是温裕要借你之手杀掉冷家,提前设好的局?”
温行川微微侧头。
冷元朝讲话的功力,不比那已被五花大绑听凭发落的冷兴茂弱,比起清剿冷氏族和穗德钱庄,他更在乎尚不知下落的妻子…
妻子!
幽影在坤宁宫门闪现摇头,温行川立刻会意:冷家早计划把冷元初藏起,就是保谋逆的越国公一条贱命——
“她说过,殿下心里有秋蘅,哀求我把秋蘅寻来,换她和离。”
冷元朔睨了眼温行川继续说道,“殿下,或是新帝,请吧?”
*
晨光熹微,温行川父子随冷氏兄弟来到紫禁城附近的一处私邸。
女眷们身心受损,被各自的夫君妥善安排,静候悬音。
温行川换了一身绣着金竹的玄衣沉默走在通向地室的暗廊。
这位年轻的帝王已耗尽此生最尽的耐心,看冷元朔,看他这个杀不得的姨父和妻兄葫芦里藏什么药。
冷元初的确与他就秋娘子闹得很激烈,不管他如何解释都不听。
那时他已决定此生都不会放她走,寻常夫妻尚有拌嘴时候,如今他们都有了孩子,她竟还敢…还敢抛弃他?
不,不对,元初就算不爱他,怎会抛弃他们的孩子?
温行川看向冷元朝和冷元朔的眼神愈发凛冽,他们做主带走冷元初,藏了什么心思不难猜!
这对兄弟如今的势力,比年老力衰的冷兴茂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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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一个厚重的铜门前,冷元朝和冷元朔对视一眼,挡住了门。
“有些事情,要与新帝说清。”冷元朝瞥了眼昔日政敌温琅,把目光聚焦在温行川身上说道:
“这里没有史官做见证人,一切都凭陛下的良心了。”
冷元朝宦海沉浮二十载,做任何事情都会谋两条路。
父亲意在掀翻他冷雪堂的仇人,他没必要阻拦;但冷兴茂想扶持那何家,他不得不出手,哪怕利用元初也要先灭了何家!
当他听到冷兴茂志得意满说着“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意识到父亲真要谋反后--
立即安排王晔率一队精锐把冷元初带离行殿,若事败,还可用她要挟已经动情的温行川放过冷氏族。
但他不知,王晔与他的心腹捍卫皆倒在血泊中,冷元初的去向,不在他的控制内!
此刻冷元朝用他一贯的语气与温行川一条条说清温裕为除掉冷家,自永康十年开始的筹谋。
“臣知道陛下在调查徽帮用的穗德钱庄宝钞银票,都加盖了特殊的印章。”
温行川暂时从寻冷元初的急迫抽离出来,示意冷元朝继续说下去。
“陛下如今应该知道,先帝想杀功臣不需要任何理由,为何会纵容胡雍倒行逆施那么久,直到永康十四年才一举诛杀胡雍和徽帮?”
通道的风吹乱冷元朝披垂至肩的长发,他拂了下袖口那滴属于温裕的血渍,下了三格台阶站在温行川面前。
“因为先皇,既要除掉胡雍,又要除掉冷姓人!当年先皇无端杀死林家二位国公引发三年大旱,是以多动了脑筋,策划了一场大局针对最后一位国公!”
谈及阿公阿婆,温行川的心紧了紧。
冷元朝盯着温行川继续道:“胡雍最风光那些年,切实动了冷家的权与利。”
温行川不置可否。想起那时的他虽是绮纨之岁,但已可出入朝堂在温裕身畔听政,当然记得胡雍在大朝小堂对冷兴茂及冷元朝尽心竭力的弹劾——
上到冷兴茂因招募船员被胡雍构陷成募集私兵、下到彼时不过三品詹事的冷元朝,被指误导嘉明太子反抗温裕屠杀林家,直接导致冷元朝被贬八品,打发至边陲做点兵的文书。
而冷兴茂麾下商局更是雪上加霜,一夜之间鸿单全无!
冷元朝现在只为妻儿而活,说起往昔的心情已足够平静,他今日只向温行川陈述事实:
“那年越国公向先皇表忠心,但先皇,你的好祖父,让越国公做一件事换生路。”
“做生意的都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越国公为了保全大厦将倾的冷家,答应先帝在穗德钱庄专供的银票动手脚,用来标记胡雍与徽帮的往来!”
温行川紧皱剑眉正要驳斥,冷元朔陡然想起此事怒火中烧,攥紧拳头打断大哥讲话,向外甥吼道:
“你以为温裕为何要你从夏伍德开始查?呵,什么狗屁死谏,夏伍德为胡雍所献军粮,正是温裕老贼逼穗德钱庄所为!”
“被扼住命脉的钱庄怎可能反抗得了皇帝?当胡雍尝到通倭的甜头,早就不在乎什么家什么国,不在乎他身为大燕子民应有之义!
胡雍死有余辜,但那些为杀他留下的银票,全被温裕打成除掉冷家的实罪!温行川,那些舆图和粮食,都是你那草菅人命的祖父安排的!”
冷元朔直言不讳说完,看了眼面有波澜的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