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若非担忧甘棠,叠加昨夜那恐怖的暗杀,冷元初当然不肯出去。可所有人都不告诉她实情,冷元初急得落泪,最后华一看不下去,将郡王妃哄到堂外,说了实情。
  只是这实情冷元初不信,最后还是林婉淑发话,让王府所有侍卫一同跟着冷元初去。等冷元初赶到甘家大宅,只被恭敬应进去喝茶,谁都没见到,碰了一鼻子礼貌的灰。
  冷元初恨不得飞过长江天堑去到那营帐中,把所有线索亲自搜集起来,王府的侍卫长王德怕郡王妃当街情绪崩溃,僭越多言,道那些罪证郡王都收好了,一切都等殿下归来靠娘娘来问。
  冷元初只得由着侍卫浩浩荡荡送回王府。忽见一巷子里有一女子摔在马路中央,一旁有衣着华贵的妇人指着鼻子骂“婊子,**”,冷元初唤“停车”,让侍卫把那声如洪钟的妇人叫到马车外。
  那妇人知道搅扰贵人,只点头哈腰道老爷新纳的小妾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冷元初微微掀开车窗看到那女子衣不蔽体,被围观的男人不怀好意盯灼着,心里想一码事归一码事,丢了件马车常放的披风让那女子穿好。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光景,冷元初本想让侍卫带这二位到公堂说理,别在这街巷惹人非议,没想到那女子扑跪在马车外,只求贵人救她。
  冷元初听了二人唇枪舌战,听懂是那老爷从妓院给这女子花了五百两银子赎身,但没想到家里还有儿子惦记上父亲的小妾。老爷骤毙后,这主母便想让妓院把女子收回去,退个一百两银子都不算亏。
  原来这妇人是老鸨,收了主母退回的身契,眼下是那女子不肯回到青楼,这才当街拉扯,公然羞辱让她丢脸,还敢对郡王妃说谎。
  冷元初用素白的手指夹起一张宝钞,从车帘探出去,丢在地上。
  “够吗?赎她身?”
  那老鸨一看这足额的五百两穗德钱庄的官钞,笑得五官乱飞,踢了一脚地上女子,把卖身契摔她脸上,拧着屁股走回一旁的怡香楼。
  冷元初召唤这女子上了马车,一同进到王府,让她收整利索吃了饱饭。
  “多谢娘娘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女子被人唤做小红,今年才十六岁,在那老爷家又是男人羞辱又是主母打骂,对冷元初如对天女一般恭敬。
  “你会什么营生?”冷元初问道。
  小红回答,“小女会评弹。”
  冷元初想起那大板巷的房契,之前和邱馥谈判时,她说要接管大板巷,邱馥不同意,只许她让人把空闲铺子盘起来,至于赚不赚钱凭冷元初自己本事。
  冷元初正咬着手指想让小红去大板巷经营什么,忽然听到抱山堂外的动静,是温行川回来。
  温行川仍旧把李昭漪丢在柘园,大步走来时看到冷元初身旁站着这个陌生女子,心脏骤缩。
  她今日又跑出府…
  冷元初让小红去耳房稍坐,而后问向温行川:“把我中迷药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温行川垂眸看着冷元初认真的眉眼,讲了真话,关于甘棠的事情,温行川和华一说得一样,冷元初逐渐信了。
  “是谁下的药,殿下查请了吗?”冷元初说话间攥紧小拳头,脸上的擦伤更加泛红。
  温行川把冷元初拽到案牍前,坐下时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坐稳,而后单手拧开膏药,让膏药蘸满指肚,轻轻点在冷元初的脸颊上。
  “嘶。”冷元初绷紧一天弦,这才意识到疼,温行川手指抖了下,但他不懂如何安慰,只能尽可能轻地让药膏均匀涂在冷元初漂漂亮亮的脸上。
  温行川没有回答冷元初的关切,垂眸时他看到案上摆着他带回来的安徽商会那本加密的册子,不知不觉他不再回避冷元初,可是现在,冷元初不稀罕动他东西。
  此前那本因他促狭误会的折子,冷元初后来告诉他,是在芜碧的枕头里找到的,温行川完全信她。
  温行川把那鬼画符的册子打开给冷元初看,抬眸直视冷元初,问道,“你能看懂这是什么吗?”
  冷元初用手指轻拨书页,温行川一眼不错看着冷元初的眼眸。这双清澈的星眸没有一丝疑惑,如她平日里,看一本谈情说爱的白话小说一般平静。
  温行川悄悄提笔蘸墨,提跟颠了一下冷元初,眼中流露出他不曾有过的期冀。
  冷元初抬眸与温行川对视片刻后,把这本不算多厚的账册一点点读给他听,温行川一字不落记下来。结束时,温行川难掩心头的激动,目光紧紧锁住淡如芝兰的冷元初,喉结一提,握住冷元初白腻的长颈想要吻她。
  冷元初别开了脸,退了一下。
  温行川因她这一退顿住了。他的薄唇只距那朱唇不过毫厘,只要再近一点,就近那么一点,便能触碰到他领悟过的柔软。
  然,就是这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天堑鸿沟一般,让他再也无法往前分毫。
  第27章
  温行川与冷元初僵持了一刻,直到温行川轻轻捏了下冷元初柔软的耳垂,抱着她站起来后,拿起两本册子离开抱山堂。
  冷元初看着温行川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九狮闹雪的假山之后,突然大口大口喘着
  粗气。
  那本密册前面不过是普通的买卖交易,直到最后两页,写得清清楚楚--
  这是安徽商会为胡雍献粮所记每笔账目,全部走穗德钱庄永康十一年印制的专款宝钞。
  冷元初瞬间呼吸不畅,下意识伸手捂住喉咙。
  吸进的薄气来不及在胸腔停留,即从喉咙艰难挤出,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嗬…嗬…”之音,在空荡的抱山堂回响。
  冷元初记起,她从十岁起被冷元朔要求学习钱庄事务,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位严厉到吓人的黑面男人是她二哥。
  她做不好钱庄雕花般精细的业务,或许是因那毒,或许是她先天不足,就连师爷都说她笨笨的。
  那时年仅十八岁的冷元知才被冷氏族推举成为钱庄大东家。
  冷元初怕笨拙的她牵连根基不足的知哥哥,越紧张越错,最后连点钱收款都做不明白。
  “元儿不紧张,去给宝钞加印麦穗印章,只要盖清楚就行。”
  后来冷元知哄她,冷元初便把盖章当成最重要的事情,把每一麦穗印章端端正正盖好,因此速度很慢。
  后面李昭漪来了,又被她嘲笑是个绣花枕头…
  冷元初剧烈咳嗽起来。
  温行川给她看的这本密册,用的钱庄自创的记账标记,只有藏在帐房最深处、最重要的那些账册才会用这种符号记录。
  会用这种记账法的,只有钱庄内部最高层那寥寥数人。她直到去岁才在冷元知强烈鼓励下学会的。
  冷元初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中满是慌乱。
  现在,这个账册明明白白告知她:穗德钱庄参与了胡雍案。
  胡雍谋逆叛国案乃大燕建国第一大案,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嫁进王府后,冷元初足够感觉到王府和朝臣对“胡雍”二字都讳忌。
  虽然后面那几页冷元初没有向温行川翻译,但前面的账目足够敏锐的温行川查实定论…
  冷元初一下子跪在地上,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前日她让佩兰去越国公府接出玉兰后,再去把身契给香兰,至今未归。
  如今在这王府里,她竟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侍女…
  冷元初短暂纠结后,大胆呼喊:“小红!”
  小红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短打青服,来到冷元初面前就要跪下。
  冷元初托住她,转身坐在温行川坐过的位置,拿起他来不及清洗的湖笔,奋笔疾书。
  “小红,你走没走过远路?”
  青楼出身的小红惯会望风希指,觉出郡王妃是想她走远路捎信。
  她自幼和哥哥一同进了青楼,甚至没走出过上元县,但她依旧与冷元初说道:“走过。”
  这位恩人一定是很急,甚至没有旁人可以利用,才会叫到她。她要报恩,要竭力帮郡王妃办好差事。
  冷元初的确慌不择路,她用加密的符号写了信,让小红到绍兴送去穗德钱庄。
  冷元初起身进了内室,在钱匣寻了些小额的宝钞让小红路上打点各处官差。
  她想了想,把身契递给小红,又多送她一百两足额银票。
  “务必送到大东家手里,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小红看着这归属于她的巨款,惊得频频眨眼。
  冷元初虽是很急,但依旧正告小红:
  “你记住,本宫给你花五百两雪花银赎身,又给你这笔谋生钱,是要你未来堂堂正正谋生,不是为了让你自轻自贱,再用身体换钱!”
  小红这才理解,当即跪地,泪流满面。
  “娘娘,奴就把身契就放在娘娘这里,若完不成娘娘嘱托,以死谢罪!”
  冷元初接受,为小红装了几身衣裳,目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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