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严的亲王凛视一眼躲在林婉淑身后的冷元初,再道:
“好好待你新婚妻子。”
冷元初见温行川沉默很久,才说出:“是,父王。”
送别亲王,冷元初垂头看了看身上华贵的喜服,再悄悄抬眼望向温行川。
心脏猛地一缩,泛起层层旖旎的涟漪。
她不知道联姻背后的真相,只知温行川是她来江宁府的路上偶然相遇,一见钟情之人。
眼中只有他那高大的身量、宽厚的肩膀,向下,鞶带将线条收束,尽显坚毅身材。
可温行川早已换下正红婚服,穿的是玄色团龙云锦长袍,只在露出正红内衫绲边勉强觉察出这位郡王,今日新婚。
“白日宫令突然,扰家人受惊了,孤送母妃回去,妹妹和,夫人,随下人各自回园子吧!”
温行川语气温润,但视线没有落在妻子身上一毫。
冷元初再次望着温行川走远的背影怔愣,直到佩兰走来,身后跟着一众郡王的仆人。
“小姐,我们先去婚房吧。”
佩兰见小姐呆立不语,自做主扶着冷元初坐上步辇,来到亲王府东北角的仰止园,这是温行川亲手堪舆设计的郡王府。
她们穿过假山曲溪,走到一处粉墙黛瓦的精舍。
冷元初没想到郡王行武之人,家居竟如此精雅清透,坐在红帐之下的喜床,纤纤玉手轻轻抚摸那鸳鸯石榴纹样的囍褥红被。
立在她身旁的,是此前到越国公府教导她淑仪的胡嬷嬷,亦是温行川的乳母。
这位胡嬷嬷要作为缔婚人,为他们宣结发合卺,仪式毕,才算真正成为夫妻。
冷元初不喜欢胡嬷嬷。
她在绍兴府无拘无束长大,散漫惯了,才来到国公府就被胡嬷嬷握着戒尺,要她熟背皇室仪规、礼记内则,差错一点都会被她责骂,只叫她喘不过气。
但她还是要给十分面子,红着脸听那婆子压低声音,教她今夜该怎么服侍殿下。
直到看见佩兰慌慌忙忙跑进,冷元初拿起盖头,站了起来:“何事惊慌?”
“殿下,他回来了!可殿下他他他去了书房!”
冷元初的丹甲瞬间抠破那被攥得发皱的红宝盖头。
她看一眼水漏钟,已过戌时,再慢慢平整不堪打击的情绪,颦颦凝望胡嬷嬷。
此时胡嬷嬷脸上再挂不住笑,道了句“老奴去请郡王。”匆匆离去。
少顷,那嬷嬷刚踏回此处便忙不迭矮下身子,向着冷元初行个虚浮的福礼,谄笑间眼睛眯成两道弯缝:
“要娘娘恕罪了,殿下说今夜有事,请您自行休息。”
微风透过窗棂缝隙悄悄潜入,撩过屋内各处“囍”字。红纸边缘频频卷起,发出轻叹的沙沙声。
胡嬷嬷偷偷抬眼看向这位皇室新妇。
眉似远峦不描而黛,唇若樱桃不点而朱,此刻娇丽的面容雍华恬静,波澜不惊,只将手中的盖头平静叠好,摆在案上。
“胡嬷嬷,这洞房之礼重要吗?”冷元初问道。
“重要,当然重要,只是……”
“那我去请他。”
第2章
冷元初平静打断胡嬷嬷的话,缓
步走出抱山堂,望着陌生的新居,侧头示意胡嬷嬷带路。
胡嬷嬷没想过被她提线教导的郡王妃敢如此直接,没及时拦住,只好快走几步,引着冷元初走到仰止园的书房。
室外早已一片漆黑,只靠几盏灯笼照亮书房门前的台阶。
冷元初依然穿着那一身要织造局百架织机齐梭、千名匠女齐绣的正红婚服,与书房门前威风而立的侍卫小昉说道:
“请你禀告王爷,我来亲自请殿下回房歇息。”
小昉是郡王近身侍卫,从未见如此娇靥佚貌、如仙子下凡的女子,声音又像蜜糖一般,心空了一拍,转身进书房时还被门坎绊了一脚,踉跄跌进。
不一会,书房的灯熄了,传来郡王低沉的声音:“父王出征,本王无心情入洞房,夫人请回吧。”
所有侍从都听得真切,齐齐低头紧张揣测这位贵女的心思。
许是郡王没听到书房外离去的脚步声,再度启口:“来人,把郡王妃扶回去!”
胡嬷嬷先回过神,踱到冷元初身后,低声耳语:“别闹到亲王妃那边。”
冷元初愣了一会才轻轻点头转身,才走几步忽然停下,再度走回。
园内一众丫鬟侍从才喘口粗气以为就此事了,没想到郡王妃又回来站定,大有不罢休之势,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湿润的空气中飘来粽叶的淡淡香气。
今日是永康十七年五月初五,郡王与郡王妃的大婚之日,被定在端午节。
成婚日是宫内司天监所定,冷元初在知道出嫁日子后,笨手笨脚绣了个驱毒香囊,想在今日送给温行川,驱虫怯瘟。
她从前没拿过针线,为堪得郡王妃“贞静幽娴,懿德贤良”之名,跟着胡嬷嬷恶补女工。
用尽全力缝好这个香囊,再绣上他喜欢的苍松,指肚被反复扎破,她没在乎。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绣成一物,她期待温行川能喜欢的,可这九毒日都快过去,她还未与夫君说上一句话。
众人皆见冷家三小姐娉娉立在书房门口,双手交叠在身前,默默等待着。
不知站了多久,女子一直注视着书房门前豪宕雄劲的罗汉松,直到视野被挡住。
鼻息充盈起皇族才可用的龙涎香,心又在咚咚狂跳,冷元初连忙低下头,目光聚在渐近的那双鞣皮靴,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
小片刻,她才敢慢慢抬起视线。
半明半晦的光影,在男人笔挺魁梧的身躯镀了金边,如巍峨山峦,如千丈飞瀑。
冷元初一时忘了自我,逐渐看向温行川的面庞。
剑眉斜插入鬓,双眸深邃如溟,幽暗中闪烁着锋锐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世一切,轻松看穿她的心思。
“夫君。”冷元初轻轻唤他,自袖中取出香囊。
可还未来得及递给温行川,只见他脚尖一转,擦着她的薄肩走过。
他离开了仰止园,不知去向。
回到抱山堂,冷元初意识到胡嬷嬷还跟在身后,轻启朱唇:“嬷嬷辛苦了,佩兰,给些赏钱。”
胡嬷嬷捧着一手金瓜子,喜笑颜开:
“哎呦,哎呦,多谢郡王妃!仰止园有三十余个家奴,都听郡王妃调遣。此后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奴便是,您看今晚是否要安排侍女服侍沐浴安寝?”
冷元初没有多言,佩兰适时回道:“有劳嬷嬷,带着香兰玉兰看看湢室如何备水,娘娘这里由我们服侍就好。”
“好,二位姑娘这边请。”
待到屋内只剩佩兰,冷元初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轻道:“你说,他是不是看不上我的出身。”
在乡邑长大这件事始终是姑娘的心结,尤其是来到江宁府,见识过越国公府的豪奢,更在心里隐隐自卑。
佩兰见小姐眉眼哀伤,急忙哄着她坐下,喂了她一块茶糕和一盏茶,轻轻拍着小姐的薄肩,低声哄慰:
“听人家讲,郡王爷向来是清心寡欲的主儿,肯定是一见到咱小姐,被您美到丢魂,这会儿一定是寻处清醒去咯呀!”
话是这么说,佩兰心里仍被郡王今日诸举震惊——白日郡王甩手而去时,就连看热闹的三岁稚童都知气氛不对,再不敢高声要糖。
现在他又把自家小姐晾在这里?
这般想着,门外传来小昉的声音:“禀娘娘,主子说他今夜有事,明早与娘娘一同敬茶。”
冷元初沉默很久,才吩咐佩兰打发点钱。
佩兰回屋后见冷元初脸色彻底失了光彩,急忙哄着小姐坐下歇息,召唤香兰玉兰进来。
与自幼相伴的佩兰不同,这两位丫鬟是冷元初来到江宁后,国公夫人邱馥后指给她的,都做她的贴身丫鬟入王府。
冷元初由着三个兰姑娘为她摘下凤冠,脱去喜服,浸泡在陌生的湢室汤池里。
满室蒸腾,她将藕臂轻轻贴在冰凉的池壁,由着玉兰轻轻为她擦拭娇嫩的后背。
沐浴之后,冷元初坐在妆镜前绞发,先打发玉兰香兰去新住处,只留下佩兰。
冷元初问道:“那盒内之物你放在哪里了?”
“自然贴身带进来。”佩兰将小姐乌黑的长发烘干、梳顺,自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她早前领命将它悄悄带进王府。
冷元初闭着眼坐在桌旁,无力撑住光润无暇的额头,道:“你也退下吧,一会我自己吹烛安寝。新住处若是不好,尽快与我讲。”
“小姐,我在这边守夜好了。”佩兰看出她在努力遮掩眼中的哀伤,如何放心小姐在这陌生的地方独自承受寂寥。
见小姐摇了摇头,佩兰不再违意,临走时顺手放下帷幔,关好内室房门,在外厅守夜。
冷元初坐在陌生的新家,环顾过满屋正红帐幔,再度拆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