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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自那次她咬伤他,她与他就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冷静,像一条随时会绷断的弦,虽然都各退了一步,可终归是扬汤止沸。
  她道:“这幅画送给殿下吧。”
  元衡有些许意外,他以为她会呛她两句,说他无耻肖想。
  回想起这几日,她的确是顺从了不少,没有再说什么刺人的话,也没有再咬他,在床榻上也是如此,虽不像上一世一样,他说什么她便能将自己摆成什么样子,可到底是合他的心意。
  他也做出了让步。
  做出了许多让步。
  或许就像傅媪说的,她吃软不吃硬,他服了软,她才愿意静下来好好看看他。
  待到画全干了,元衡着人将那幅画挂在了自己最常去的书房里。
  过了将近十日,岑璠收到了从洛阳的来信。
  那封信不是王府的人送来的,而是从洛阳来晋阳的崔迟景带给晋王的。
  他亲自将那封信交到了她手中。
  岑璠接过他递过来的信,没有立刻打开。
  她把那封未拆的信卷起,两只手握住,那是一种防备的姿势。
  元衡未走,岑璠环绕一周,自己出了门。
  她并不是不着急看,而是不想让他看到......
  元衡在房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抬步出门。
  她并未走远,坐在长廊下,倚靠凭栏,就着盈盈灯火读那封信。
  元衡不想承认,可这一次他确实不是滋味。
  大雪中的和离还历历在目,她临走时,心中分明还有执念,对那郑氏颇为在意。
  他将那枚玉佩退回,她却似乎和她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对她的在意远胜于对他......
  他悄然坐在她身旁,衣衫簌簌作响。
  岑璠不可察觉地挪开了一点位置,不愿让他窥探。
  他端坐在一旁,微微偏头,透过那雪白的脖颈,想看清那封信上的内容,可灯光昏暗,那信上的字体娟秀小巧,只能断断续续看清几个字,若不凑近些,便根本看不全。
  他并没有靠近,那样显得实在太过狼狈。
  他低头出声,声音轻如一片落叶,在夜里却有些寂寥酸涩,“就这么在意?”
  声音落在岑璠耳中,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种语气她听过很多次,她知道若是她回答不好,他心里会记恨,说不定会牵连到阿湄.....
  她的
  母亲也是这样。
  儿时在山上时,母亲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让乳娘带着她出去找东西画,她便总是让乳娘帮着隐瞒,下山找同龄的孩童玩。
  那时母亲对她的看管,比他现在还要严厉些。
  每次她玩得脸颊红扑扑的,母亲都能发现,轻则挨一顿骂,重则挨一顿打。
  而那些陪她玩的玩伴,也要被母亲说成山下的野孩子。
  她不愿母亲这么说她的朋友,起初辩解几句,后来发现只会迎来更多责骂,便常骗母亲,说是下山画画时偶然碰见了几个孩子。
  再后来,便没有孩子愿意同她玩了。
  岑璠很少对面前的晋王说违心的话,可这次却又骗了他,“郑姑娘帮过我许多次,投缘罢了,殿下谈何在意?”
  元衡未接话,凤眼深邃,浮现一丝笑意,“孤知道,随便问问罢了。”
  在他说这番话时,岑璠已经将那封信折叠好,放进了信封。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盒糖,撇开头淡淡道:“郑氏给你的,说是亲手做的。”
  那糖盒小巧,摊在他手心。
  岑璠没在意他为何会这时才拿出那盒糖,她只是忽然想到,那日她写信时,总觉得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相隔两方,若想让故人放心,觉得对方时刻在身边,送自己亲手做的糖,总要比一片干芍药要好太多。
  元衡其实有些心虚,可她竟是没有耻笑他,反倒是有些出神。
  也许是和那郑氏女不熟,想不到那女子竟会送她糖,才愣住吧。
  元衡这样想,渐渐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又怕她注意到他有意藏她的糖,便自己打开那糖盒,“尝尝。”
  岑璠就着他的手,吃了那颗糖。
  和儿时吃到的梨膏糖不同,那糖偏酸甜,像是楂果,又有荔枝的味道。
  她应该不止会做那一种糖,或许她以后还可以吃到很多种。
  她以后有朋友了。
  元衡将那盒糖交到了她手里,她眼睛有些泛酸,那种心绪,很难再掩饰。
  元衡似看到了一滴晶莹,映在灯火下,分外惹怜。
  她的眼泪总是这般含蓄,每一次他都记得很清楚。
  元衡罕见能读懂她。
  他同她一样,一个人的不幸,便在于很少遇到善意。
  所以即使是一块儿糖,一次相救,都会记一辈子。
  他轻轻拭去她的泪,抱住她,想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皎皎莫哭,孤也一直都在…”
  灯火葳蕤,抱团取暖,便也添了一丝暖意。
  他抱起她,她难得趴在他的肩头,少了些许倔强疏离。
  情浓之时,鼻尖相触,她似有分神,搭他背上的手一次次落下。
  他不厌其烦,让她攀附与他,感受一腔炽热。
  最后像是撞得狠了些,她眉皱起,唇微颤,一声长哼。
  长夜难得宁静,他从背后抱住她,盖着同一床锦被,相拥而眠。
  “皎皎,过一阵孤可能要去趟军镇……”
  他不放心她,“孤不放心,你待在府中,谁来找都不要见。”
  岑璠还未睡,但眼已经合上,轻轻“嗯”了一声。
  *
  元衡此去军镇,不仅仅是为了握紧手中的兵权。
  上一世,崔氏谋反,起因便是军镇。
  他不知道舅父用了什么手段,让柔然出来指认崔氏谋反。
  那时适逢崔氏家主崔纪谏言,劝帝王大修史书,帝王心中记恨,北有柔然指认,南有萧氏暗中屡次劝崔氏南下,皇帝便借谋反处置了崔氏一族。
  世家少了一块儿,又是因为修史之事,与本族权贵的矛盾愈发尖锐,最后一切倾数崩塌。
  军镇势力复杂,杨氏强盛,可究其根本背后还有个尔朱氏,和其它世家大族不一样。
  上一世的军镇,杨氏本依附尔朱氏而活,最后却与尔朱氏争得你死我活。
  尔朱氏虽有贵族居于晋阳,可家主常年镇守军镇,这一世若要改变,他有必要动一动这颗棋。
  元衡忙于北去军镇之事,岑璠这几日却是在学怎么酿酒。
  王府里栽了太多梅树,也有些能结果的。
  晋地处北,梅树结果晚了些,这几日正是下果子的时候,岑璠便想摘些来。
  那日她收了阿湄的糖,便一直再想送她什么好。
  再送糖不合适,可晋阳和洛阳相距甚远,送其他的又容易坏,思来想去,便只有酒了。
  她也喜欢喝酒。
  岑璠从小没有下过灶,母亲总是说,她这双手是握笔的手,不该花心思在其他的上面。
  母亲死后,她进了岑家,也没心思去碰火灶,不会熬糖也不怎么会酿酒。
  她挽了袖子,摘了整整一筐青梅,傅媪教了一个下午,忙活半日,总算才将青梅封罐。
  元衡回府时,几个人正将那瓶梅子酒埋在树下。
  元衡看的心暖。
  就像是精心养了许久的鸟雀,终于会自己在屋檐上筑巢一般。
  他问了一声,“在做什么?”
  岑璠回过头,云锦广袖还扎着,裙摆铺在土上,其他几个小婢女站起身行礼。
  岑璠抿了抿唇,低头,“埋酒,自己做的。”
  元衡心里一动,声音低了些,“王府里有酒窖,可以让傅媪带你去。”
  岑璠摇头,“就埋这儿。”
  她在郑家的别院时,那晚阿湄便是在院子里挖的酒。
  这么埋酒,总比放在酒窖里要有趣。
  元衡也没强求,继续问,“埋的什么酒?”
  “是梅子酒。”
  元衡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对梅子过敏,吃了会起红疹,这件事也只有傅媪和韩泽知道。
  元衡看了看她周围的婢女,心存警惕,便没同她说。
  终归这次是没什么口福。
  可她似乎是喜欢吃梅子,酿酒之外还有些剩余,乳娘将梅子洗了摆上盘。
  晚膳后,梅子酸甜爽口,岑璠在屋内看着书,多吃了几口。
  元衡与她共处一室,难得最近得闲,拿了本棋谱看。
  一盘青梅将空,他放下手里的棋谱,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皎皎很爱吃酸的?”
  岑璠似也意识到自己吃多了。
  她确实对酸的东西有些许偏爱,这梅子就在她手边,抓得趁手。
  她咽了咽泛起的口水,放下最后几颗梅,“算是吧……”
  元衡沉默了许久,目光又回到棋谱上,桌上的另一只手指轻轻摩挲。
  他这几日繁忙,回来时岑璠大多时候已经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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