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乳娘说,“湖中的荷开的正好,姑娘出去采些莲子也是好的。”
岑璠还是出了门。
槿儿,紫芯连带着府里的喜鹊,几个小丫鬟在后头,拿了罐鱼食,采莲子的竹筐,比起初来湖边的那次,安静了许多。
湖中的荷花开了满池,正是盛放时,早开的那批荷花早已经败了。
荷便是如此,起初开得星星点点,毫不起眼,忽然一个晚上便绽开满池。
可花期也短,盛放过后不久便是凋败之景。
岑璠沿石桥而行,多折了些莲蓬,心中想着曾经画过荷花败谢盛放交替之景,心中感慨。
自也是没注意到身后静悄悄跟上来的男人。
几个小婢女并不惊讶,槿儿将手里的小竹篓悄悄递了过去。
岑璠走在几人最前面,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
她手顿了一下,却也并不多惊怪,只是刹那间明白了乳娘非要带她来此处的用意。
她摘了莲蓬,便没了那个闲情逸致去拨,将整个莲蓬扔在了横她身前的篓里。
傅媪和乳娘相互看了一眼,傅媪暗暗点了点头,将那未剥好的莲蓬拿出来。
元衡似是知道傅媪什么意思,掐了一颗莲子出来,剥好递到她唇边。
那虎口上的一排印记太过明显。
岑璠未回头,看不清神色。
元衡眉微竖,声音低沉,“吃。”
傅媪脸色有异,元衡似也意识到不妥,手微微捏紧,“剥好的,你吃了吧。”
周遭的人略松了一口气。
傅媪道:“如今天正热呢,这新鲜的莲子清凉解暑,王妃多摘些,老奴晚些时候再让人煮些莲子羹给您尝尝。”
直到傅媪开口,岑璠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微微张嘴,那颗莲子便滚入了口中,新摘的莲子透着清香,还泛着些许苦涩。
她又折了几只莲蓬,元衡步子迈的大,她慢慢悠悠往前走,他便停一步跟一步。
到了湖心,岑璠抓了一大把鱼食,洒在湖中。
鱼食在湖中散开,湖中的彩鲤聚在桥边,似一匹锦缎,争抢鱼食。
这王府的锦鲤应当经常有人喂,岑璠洒出的鱼食太多,剩了许多飘在湖面上。
争抢的鲤鱼啄了几口,似觉得没意思,便四散游开,悠闲自在地钻到莲叶下。
岑璠放下手,手扶在桥上,许久没说话。
“再过一阵日便是乞巧,晋阳有烟花,你和孤出去转转吧。”
*
乞巧之日,月将圆,晋阳城乞巧街上男女络绎不绝,灯火万家,璨如锦织。
此地为边关入中原之要塞,异域人众多,自西入关的高昌人,在长街中表演杂艺,街上男女将异族人团团围住,交头接耳。
忽而轰的一生,异族人头一仰,火焰自口中喷出,照亮了黑夜,烟火适时在空中绽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
路旁有人开道,岑璠挤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光迎面铺洒,星火自黑寂的夜空洒下,很快消散不见,漫天烟火却仍在空中盛放。
异族人敲响了腰间的鼓,声音轻快,火树银花下,一时间热闹非凡。
彭城门户众多,虽时不时有战乱,每年这个时候街上也得热闹一日,习俗街景却与晋地截然不同。
岑璠虽对歌舞并无兴趣,但到底没怎么见
过,便驻足看了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低醇,自身后响起,“皎皎若想看,孤以后年年都可以陪着。”
欢歌载舞很快便将那声音盖过,岑璠转身想离开。
“不再看看吗?”他问。
岑璠淡淡道:“不了,去河边放河灯吧。”
两人一先一后离开,两旁侍卫再开道,那双手始终牵着,却不似周围男女那般亲密无间。
城外河岸旁,晚风乍起,出城时岑璠身上披了件薄衫。
河岸下游被世家占满,城内普通的百姓只能跑到河岸更远的上游去放灯。
百年乱世,皇权凋敝,世家见到皇室,虽也是让了位置出来,派人来拜会一二,可到底无人离去。
倒是一幅“与民同乐”之景。
婢女递来笔墨小笺,岑璠常作画,写出的字大气磅礴,书在小笺上,便是多了分风骨。
元衡显然比她写的快许多,岑璠一笔一字都写的极为认真。
那两盏河灯晶莹剔透,淬着晶莹的色彩,像是两盏冰花,别致而精美。
两盏河灯顺流而下,元衡问:“皎皎刚才写的什么?”
这河灯许愿,除了讲究灯火不息,还有一个便是不能说出口。
岑璠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问:“殿下许的什么愿?”
他问,“你觉得呢?”
岑璠想到这几日他看着她灌下的一碗碗的汤药,没在继续往下问。
她淡淡道:“有些愿望,被人猜透便不灵了。”
说罢,她起身,望向河灯的方向,并没有理会他什么脸色。
“会有的。”他沉声道。
这一世她从未灌过什么避子汤药,身子也未受过寒,来他的府上连小病也不曾有过,总会有的。
数过来,他们已成婚多月,若是快的话,说不准她的腹中已经有了。
他两世的第一个孩子。
岑璠接他的话,那两盏花灯并排而下,似纠缠不清,岑璠也渐渐辨认不清哪些是自己放的那盏花灯。
两盏花灯忽明忽暗,却没有一盏灭的,
两盏花灯渐渐远去,岑璠不自觉抬脚跟过去。
元衡不知道她许的什么愿,他也是第一次放花灯这种东西。
许愿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他从前绝不会做,身边也没有几个人有闲情逸致去许愿。
也没什么好许愿的。
他跟在她身后。
她眼中映着河灯火,他眼中映着她。
两人渐渐远离放河灯的地方,远远有奴仆缀在后面,无人上近前。
来放河灯的多世家女眷,十三四岁的模样。
大氏族常指腹为婚,这个时候已经该到了出嫁的年龄,也只有小世家该出嫁的女儿,会在这里许愿觅得良婿。
许的也都是如何嫁个好出身的世家子。
在南边世庶两族通婚乃是罪,北面虽无这等规定,但世庶联姻,大多也会像黄氏一样,被当地的大小世家耻笑一遍。
小姑娘围在一起,总有谈不完的话,元衡路过时,便是听来闲谈一二。
“那施家长子多年膝下无子,娶了我阿姊,起初还嫌弃呢!还得是我阿姊,找来专门给男子看症的郎中,这一把脉才知道,竟是那施家大公子的毛病。”
此话说完,坐在周围的姑娘皆掩面而笑,有一女子年岁大些,用袖子轻轻拍了一下她,“小声些,也不害臊……”
两人离岸边不远,烟火已歇,无河中灯火映照处,忽明忽暗。
元衡握着她的手似微微动了动,只是岑璠注意着那盏灯,无从察觉。
可有些时候,越不想发生的,便越容易发生。
岸边有一白衣女子似是身形一晃,跌落到河中,水花溅起,周围的人都向那处看去。
那水花溅的太高,将两盏晶莹璀璨的花灯都浇灭了。
那女子周围似有家人,很快被家里人拉上岸来。
一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自岸边快步而去,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落水女子还坐在地上呛水,不知为何,那黄衣女却二话不说,走到面前抬手狠狠打了落水女子一巴掌。
“你想死,何不死远点!这是做给谁看!”
两人离得有些远,可声音却能听个七七八八,大概那女子为了哪个情郎,想不开跳了河……
刚才那群世家姑娘眺望而去,不知是不是有人认了出来,掩唇低了声说着什么。
元衡只淡漠地瞥了一眼,“走吧。”
他先抬步,岑璠似看了两眼,而后跟着他离开。
夜晚,屋外大风乍起,窗棱阵阵作响,无雨声,吹散了夜空最后一点暗云。
夜空晴朗,星河灿烂,七夕乞巧,牛郎织女相会时。
屋内烛火未熄,忽明忽暗,久久未息。
再停时,月上中天,与星光连成一片,月光如练,一泻千里。
他抱着她,握着她的双腕,久久未离去。
岑璠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他总往她身下垫枕头的举动,若非太过弄到身上,就是连沐浴也会在晨起之时。
她也大概渐渐能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岑璠大口喘息,眼睛微微看向那摇摇晃晃的香囊。
他搭在她的肩窝,未有察觉到她所看之处。
身上的重量骤然释去,岑璠近乎下意识要抬腿。
他却是抱着她去了净房,似比平日这时沉默许多。
星河朗朗,岑璠睡了个清爽的好觉。
翌日,像往常一样,岑璠醒时,床榻上已无他人。
岑璠早已习惯,他是这一方之主,此处皇权世家权力交织,他要忙的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