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其实应该回去的,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收入,但是柏原是真的舍不得。他好爱自己的爸爸,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跟爸爸在一起生活,他离不开一天。不擅长表达对父爱的眷恋,柏原说:“没关系,我的假期还很多。”好歹有褚言的照顾,让他不至于为此失业。
柏辛睿舍不得拆穿儿子,顺着他的话往下答应:“那就好。”
今晚本来该柏原陪床,但是柏母心疼他劳心劳力,让他等下就回去。柏原主要是得想想医药费的办法,没有犟:“我明天早点来。”病房里不能待很多人,简单再聊聊,柏原和柏清就下了楼,在医院门口分别,柏清说:“我下班了给你送饭过来。”柏原怕她辛苦:“不是一定要送。”
柏清摇摇头:“没事的……”应该是想到父亲受的苦,她抬头时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走了。”柏原在原地目送着妹妹汇入人潮,才转身去坐地铁回家。
路上有空拿出手机看看,一定是地铁信号太差,才导致他没有收到方予诤的消息。然而事实上,从昨天夜里的电话过后,方予诤就再没找过他。柏原知道,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应该接受,所以他并不怨恨方予诤的决绝。
他只是慢慢地翻着以前两人的聊天记录,很琐碎,很平凡,但光凭着在心里把那些句子默念出来,就仿佛有了莫大的勇气。
柏原又点开方予诤曾经发给过自己的街景照片,随拍的视频,一点一点回顾。
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从方予诤那里回来没多久,就收到了父亲患病的消息,然后申请保外就医,办手续,接回家检查,诊断,开始漫长的治疗,他几乎每天都十几个小时地围着医院转,根本没法休息。
至于对方予诤的冷落,主因当然是劳碌和疲惫,除此之外,大概和柏清不想对丈夫一家开口是一样的理由。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深刻地感到自己和方予诤身处两个世界,不该打扰。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生活的责任,当然得靠自己扛起来。
那么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呢?方予诤真的不过问了,真的就如释重负了吗?
不是的,柏原十分明白,失去了方予诤,他只是更加孤单,更加落寞。可他的力量就只能到这里,如果想保全尊严,他就只能忍耐。
新年过后就是春节,今年过年早,大街上已经有不少布置,路边的喇叭早早就在放着贺年金曲。
从热闹的街道转进回家的小巷,两边的路灯坏了很久,只有邻居家里倾泻出一些暖光。柏原一脚深一脚浅地好不容易走完这段路,仍然在看手机,聊天记录快翻到刚分别的那阵子了,两人打了好多的视频,也发了好多的语音。
他点开一段,放在耳边听着,方予诤刚接到通知要去美国,以往总是以工作为先的男人,跟他一通数落这个安排的不合理之处,柏原听得出来,那是方予诤不想和他异国,在舍不得他。
“我说得对不对,怎么也不该是我去。”当时不满的声音至今听起来仍然十分清晰,柏原看看,原来那时回复的是:“你老板像有什么大病。”完全就是在顺着他哄嘛,自己还是挺溺爱的。
在身心俱疲的当下,这些小片段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总算是快到了,柏原把手机捏紧,长长叹了口气,准备上楼。今天还是得好好休息,明天一整天都要在医院度过。
一抬头,柏原见楼道口的路灯下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靠墙等着。
他漆黑的头发一把凌乱,显然是心神不宁地几番拨弄过。铁灰色的大衣垂顺地落在他的膝盖附近,行李箱挡住了一部分黑色的裤子,皮靴,烟在手里,可是他没有抽,星火只是焚燃在那声色不动的指间,雾气摇晃着往上,氤氲了他薄而利的五官。于模糊中,显出寂寥。
柏原呼吸一滞,呼之欲出的名字因为这个如梦似幻的时刻不敢发声,他停在原地痴望,也只敢在心里默念:“方予诤,你终于……”
家里灯亮着,是出门前忘了关,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个在苦等。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呢,是心知得不到真话,怕又让自己心烦吗。柏原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呼吸在不察间逐渐飘忽。
就在此时,等待了一整天的男人回过神,无意的一瞥,竟就看见日夜牵挂的人静立在不远处。他忙在垃圾桶上将烟摁灭,一边直起身迎过来:“柏原。”音色沙哑。
怎么也料想不到几分钟之前只在耳边的人就这样出现,本以为已经被他放开了手,现实却是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柏原还在懵懵的,方予诤已经在深深地呼吸他的气息:“你回来了。”
温存的四个字,让柏原的孤单一下子有了出口,他手指颤抖地捏着男人衣摆:“方,方予诤……”
幻觉中的风雪都在倒退,一刻不停地。叶子也绿了,花也开了,此时的夜色不再是浓黑的,变得容让,变得轻飘,变得让柏原可以暂时卸下心防,放任自己鼻子发酸,眼眶温热。
“你不会怪我找过来吧?”
“等了多久了?”
同时出口的两句话,听得人于心不忍,方予诤先回答:“很久了,怎么一直不在家呢。”——他甚至没有去追究什么老家不老家的假话。
柏原回抱上去,手臂渐渐收紧:“今天好糟糕。”方予诤早就彻底心软了,一点也不逼问他实情,只说:“没事了,我来了。”
柏原的心点滴融化,再也给不出任何敷衍或欺骗,却还是不敢看那双过于关切的眼睛,移开了目光:“先上楼吧。”
沉默着进了家门,柏原把方予诤的拖鞋放到他脚下,先去倒水。家里一直没人,要喝水还得现烧,按下了热水壶,柏原发着呆等在那里。方予诤走过来,从身后环着他:“怎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温柔的一问,柏原眼眶又一热,他摩挲着腰间的手:“妈妈在医院。”方予诤立刻如临大敌:“生病了?”柏原低着头摇摇:“是爸爸生病了。”
顾不上还在烧着的水了,方予诤忙拉着柏原到沙发上坐下,细细问他什么情况。幸亏到了此时此地,柏原也知道既没有必要再瞒,根本也瞒不住,他一五一十道完始末。
听完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变故,看着柏原又见消瘦的身形,方予诤眼里的心疼越发浓重,他忙站起来:“我现在去医院看看。”柏原忙阻止:“他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方予诤只好又坐回去,把柏原抱入怀里,顺着他的背安抚着他:“辛苦你了。”柏原埋着脸,声音听不真切:“没事,能看到爸爸,我还是很高兴。”
“我懂,我懂。”长久以来悬心的事到此刻有了结论,再怎么样,都强过自己之前的假想成真。方予诤在放松了一些的同时,又担忧起柏原的处境。
“治疗的花费应该不小,”心知肝癌凶险,方予诤后退一些端详着他,“钱够用吗?”见他掏出手机要转账,柏原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按住了那手腕。
他深怕这种“恩赐”:“我不需要。”方予诤平时和柏原相处十分注意这些,当下关心则乱,一看柏原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还是唐突了。可是怎么会不需要呢,一个这样的普通家庭,有人重疾,无疑将会大伤元气。他既然知道了,不可能不管,便连忙补救:“我借给你,好吗。”
柏原咬了咬下唇,回避方予诤的视线。其实今晚本来的打算,就是跟褚言开口借钱,既然都是要借,而方予诤又主动说是借:“……那我,给你写欠条。”
大可不必。
这种生分像一根丝线,“欠条”两个字一下子就把这根线拽紧了,来回割拉着他们原本亲密的关系,像要把方予诤切除出局。
他说完竟然真的站起来,准备回房间去拿纸笔,方予诤都看愣住了。柏原这时十分迟疑地回头跟他确认:“我可能,要跟你借二十万,真的可以吗……”这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自己来说,而且贸然就这么大开口,都不知道方予诤会怎么看待。加上之前跟银行借的钱,心理上累积起来的重负让柏原的眉目之间笼罩上愁云惨雾。
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把人看得难过,“二十万可以的,”方予诤没发现自己声音都干涸了,“柏原,你……”可总不能再说你别管了,我给你钱你就花吧,别说二十万了,两百万、两千万,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有办法。但这样听在柏原耳朵里该多难接受,他便忍住了。
自从钱的话题开始,柏原就像竖起了防御,原本松懈的肩背都绷得笔直:“谢谢你……那我现在去写。”方予诤连忙挡在他面前:“写什么欠条呢。”
不用吗?分隔两地,连个承诺都没有,谁知道哪天谁就会翻脸呢。
柏原想起他们那没有定论的关系,一口否定了:“还是,一码归一码。”还有更重要的事,柏原提出,“明天见了我爸爸,你就说是我通知你的,你正好出差就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