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67节
萧尽道:“难怪封威说见到庄中家丁下山埋尸,还说不用埋,将尸首和房子一并烧了,原来并非他说谎。”宁承轻道:“山下农户的孩子年纪尚小不出两日已染病死了,我爹怕他们走动,再把疫病带到各处,便将未死的人接到庄中安置,死去的烧尸埋骨。”
萧尽道:“你爹真是个好人。”宁承轻道:“你说他是好人,可那些农户到了家里也是他杀的,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舍生取义的念头,只求一家老小平安无事,有人怕死向他求饶,他也不曾心软。”萧尽道:“那是万般无奈之举,你爹若有法救治定然也不会杀那些人。要我说,死在你家里的各派高手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否则以各人武功,区区一个庄院围墙大门又如何挡得住。他们知道染了重病,都自愿留在庄中,这才保住方圆百里乃至山下城镇村落平安无事。”
宁承轻道:“我大哥那年十七,二姐年方及笄,爹将他们唤来时大哥已不能站立,二姐半边脸生脓溃烂,哭个不停。爹问大哥怕不怕死,他是长兄向来硬气,大声说不怕。爹再问二姐,姐姐年纪小,生得漂亮,知道脸上脓疮治不好哭得伤心,可听爹这么问,忽然收了泪说大哥不怕,她也不怕。我爹将二人抱住,不知说了什么,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萧尽听得心里难过,自忖自己父母姐姐虽也遭人杀害,可毕竟那时年方三岁不大懂事,且因害怕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比起宁承轻眼见父亲亲手了断一双儿女性命,总要好得多。他心生怜惜,解下自己外衣披在宁承轻肩头,将他轻轻一搂。两人偎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渐渐又觉热起来。
宁承轻道:“我年纪太小,爹没像对兄姐那样当面问我怕不怕死,却半夜换衣蒙面想趁我熟睡将我掐死……事到临头,他终究还是手软,后来……”
萧尽记得他说过后来又来了个黑影,不知是谁,就道:“后来你昏了过去,醒来已在庄外,段大哥背着你。”
宁承轻摇了摇头道:“那是骗你的,我不但醒着,还听到他们说话,后来的那个黑影是我娘。”萧尽愣了愣道:“你娘?”宁承轻道:“我娘舍不得我,求爹不要杀我。她说我只是染了风寒,身上没有溃烂之处,并非疫病,或许天可怜见不让宁家绝后。我爹说这满庄英雄好汉都自愿赴死以绝疫症,难道他却要为我徇私不成。还说不可心存侥幸,到时疫病传去死伤无数,不知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我娘苦苦哀求,说我天生体质与常人有异,或许不会得病,两人说着说着,各自抹泪不止。”
萧尽想见当日他不过六岁孩童,听父母谈论自己生死竟能不发一声亦不哭闹,心智已远胜大人,可也因早慧比寻常孩子更懂生离死别。
宁承轻道:“最后终是我娘说服了我爹。她说庄中上下唯独我一人未有病症,此病发作不出十日死,死前浑身溃烂痛苦不堪,如今庄外山间已无人烟,不如将我送去后山林子里,能活就活,不能活亦是天命如此。我爹怕我乱闯乱走下山遇人,想到师兄在庄外,想要托付又怕连累他。”
萧尽道:“你爹想错段大哥,他怎会嫌你连累,怕是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你。”宁承轻道:“师兄是待我很好很好,爹要他远远瞧着我,十日后无事才可靠近,师兄却怕我挨饿受冻,背着我在山上找了山洞落脚。他虽从未说过为宁家舍身赴难,但我知道他抱着我在洞中避风躲雨,生火取暖,打猎摘果,其实心意已决,若疫病发作便与我一同死在山林里。”
萧尽道:“还好你没得病,还好有段大哥在。”他心中后怕,若没有段云山,宁承轻一个弱质孩童如何在林中活命,又如何平平安安度过这十余年到今日与自己相见相爱。他将宁承轻搂得紧些道:“从今往后咱们要活得好好的,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宁承轻笑道:“你不去阎王老爷那里投胎当小狗了?”萧尽道:“等七老八十,老得闭眼蹬腿再去投胎也来得及。这世上许多地方咱们都还没见过,五六十年怕也不够。唉,多亏丁大侠揽了水月白芙这桩麻烦在身上,不知他去了哪里,日后见到需得好好谢他才是。”
宁承轻道:“他多半先要回大哥坟前哭个一年半载,要找他,去那山上木屋管保能找到。”萧尽道:“丁大侠最敬重兄长,几月前你我跪在他大哥墓前磕头认错他也不肯听,为何今日一说就将他说服?”
宁承轻道:“青竹剑客丁以锦对我爹说自己父母已故,身边只有一个弟弟,虽为继母所生,却亲如同胞手足。只是这个弟弟性子倔强刚硬,遇事不知变通转圜,得知自己死在宁家定会上门生事,必须留下书信说明缘由。”萧尽道:“就是那张衣摆写的血书么?”
宁承轻点头道:“他双手生脓溃烂,拿不起纸笔,我爹撕了衣衫让他以指代笔写的书信,我偷偷瞧见,一字一句至今记得。”说着他倚靠萧尽肩膀,将烧得残缺不全的血书逐字背了一遍。当日丁以绣拿出血书与他对质,他明知有误却死守秘密,一来丁以绣正气头上不肯听信,二来怕他听了丧魂落魄,心神俱损。
“余不慎罹恶疾困于宁家,药圣妙手亦回天乏术生还无望。余唯恐死后遗毒三江疫传四方,若累及无辜,余之罪也。今当焚骨于野,扬灰逐风。吾弟以绣,愚兄此身当殁,勿咎旁人寻怨报仇,切记,兄以锦垂死绝笔。”
宁承轻说完,萧尽与他相对无言,抬头望一轮明月,只觉天地无垠星汉寥廓,浮生若寄百年如梦,谁又能躲得过命数,如今能携手在此共饮已是万幸,更当珍惜。
宁承轻道:“我儿时不懂爹娘为何将家人杀了,还要放火烧庄。爹夜里想掐死我,这些年每每想起总是恨他,若非我娘心软求情,我早就死了。他为求大义不顾一切,我也不替他辩白,让他背这毒害武林众道的恶名。”
萧尽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你要真不明白,那天在丁以锦墓前就不会与丁以绣顶嘴。你知道你爹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只是小孩气性,气他要杀你罢了。”
宁承轻忽然将他脸捧住,萧尽虽与他两情相悦,可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瞧着又觉羞涩,忍不住问道:“你瞧什么?”宁承轻道:“我不气他要杀我了,他是心疼我,怕我病症发作得迟,不但要像大哥二姐那般受苦,到时他也不在了,无人能帮我解脱。我爹虽不行走江湖,却身负武功,一个六岁孩童稍一施力立刻就死,没半点痛苦。”他轻抚萧尽面颊,手指在他鬓边绕转道:“如今有了你,我更明白我爹的心意。心里有个爱逾性命的人,是绝不愿他受半点痛苦,也不忍他孤苦伶仃独个儿在外等死。我娘后来说动我爹将我送走,也是他二人相信师兄能如自己一般待我,才下的决心。小狗子,你说得对,将来咱们活就好好活着,活得天长地久。”
萧尽不等他说完,就道:“死也死在一处,来世做小猪小狗都不分开。”宁承轻失笑道:“你说什么?谁要当小猪小狗,我下辈子,再下辈子都要当人,你记得别喝孟婆汤,我来找你,你可不能不认。”
萧尽道:“你见了我就有法子做孟婆汤的解药,我吃下去就又认得你了。”宁承轻听他玩笑中约了三世相认,便将方才那些往事愁绪抛在脑后。萧尽见他月光下眉目俊美,好生爱慕,想去他腮边一吻,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扑一声将二人脚下摆的酒坛打得粉碎。
萧尽一惊忙去拿刀,宁承轻却不动声色从碎酒坛里捡出一柄小小飞刀,刀柄系着块小绸布。他解开一瞧,绸布上画着柄滴血小刀,下方写着两个字“下来”。
萧尽问道:“是谁放暗器,莫非玄龙谷还有余孽未除?不行,我先送你去温大侠那里,再找人手搜寻放暗器的人。”宁承轻道:“你别忙,这么晚了,一点小事闹得大家睡不安稳,快仔细瞧瞧,这小刀不是你赤刀门的记号么?”
萧尽细看,果然是赤刀印记,再瞧字迹已十分眼熟道:“好像是孟姐姐的字,她怎会在这里?”宁承轻道:“你姐姐想见你,还不快去。谷中恶人早已除尽哪有余孽,你去吧,我在这等着,有事就大声喊你。”
萧尽道:“不好,这里风大,我还是送你去屋里等。”说着将他抱下屋檐,等他进屋关上门窗才往暗器飞来的方向追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千载不离比翼游
萧尽两头心急,又记挂宁承轻,又想见孟别昔,飞身到院外林中,猛一道白光迎面而来。萧尽脚下一错止住步伐,顿身后翻躲过一击,虽惊险万状却喜不自禁喊道:“孟姐姐,真的是你。”
孟别昔一剑刺出,见阔别已久萧尽武功非但不曾落下,反倒更有精进,心中稍慰,收了软剑板着脸道:“你方才与那小子在屋顶上做什么?”
萧尽听她质问先愣了愣,忽而想到孟别昔投来飞刀时,自己正想亲宁承轻面颊,不由脸上一红道:“没,没做什么。”孟别昔道:“你与姓宁的小子关起门来胡闹,我权当不见,谁知如今越发大胆,虽是晚上就不怕被人瞧见?”
萧尽知道她因自己遭遇痛恨儿女情爱,但不知自己与宁承轻这般互生爱慕如何看待,一时间不敢作声。
孟别昔将他骂了一通,却又不说要他与宁承轻撂开,萧尽等了一会儿,悄悄抬头望,眼前已换了一个黑衣长袍的男子背对自己。
萧尽见这背影何等熟悉,立刻跪下道:“义父。”左天应闻言轻哼一声。萧尽不知他为何到此,但想自己离了庐阳两个多月也不曾回赤刀门,或去祭拜父母,心里有愧说不出话,只悄悄抬眼打量。
左天应道:“你受了重伤,跪在地上又要伤身。”萧尽赶紧道:“我伤得不重,已好得差不多了,义父和孟姐姐怎会前来?”左天应道:“你又在外面闯祸,闹到要铁背金龙郭崇举发英雄贴救你和那小子,倒是挺威风的。江湖上与你不相干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眼巴巴地赶来玄龙谷,我这个赤刀门门主、名义上的义父若不来,岂不落人话柄。”
萧尽道:“怎么是郭老前辈发的英雄帖,不是寒江剑阁么?”左天应道:“凭寒江剑阁那几个初学乍练的小子有什么能耐敢闯玄龙谷,如今你已算得江湖上一号成名人物,谁见了不喊你一声萧少侠。”
萧尽羞得满脸通红,见左天应转身立刻垂下头去不敢仰视。左天应道:“我原想你一辈子在赤刀门吃穿不愁,能安稳度日也就足够,谁知雏凤初鸣,终究不同凡响。你是木长枫的儿子,这江湖武林该有你一席之地。”
萧尽听他说着说着,竟都是夸奖自己之言,不由自主抬头偷瞧,左天应背负双手,面露微笑。萧尽想了想道:“义父责备的是,如今玄龙谷覆灭,宁家的事也已了却,将来再不会惹是生非,教义父和孟姐姐担心。”
左天应道:“你先起来,谁教你每次见我就跪下认错,是姓宁的小子吗?”萧尽愣道:“没有,他没教过。”左天应道:“哼,这回又是因为他宁家的事连累你差点丢了小命,幸好没事,这就跟我回去吧。”
萧尽大吃一惊道:“义父,他,他伤还没好全,我怎能丢下他不管,况且……况且……”左天应问道:“况且什么?你现编一个借口说给我听听。他受伤自有他师兄照顾,你们往日素不相识,他不也好好活到十几岁模样,难道还缺你照顾不成?”
萧尽张口结舌,一时难以辩驳,但想若不违拗左天应便要和宁承轻分开,心中实属不愿,便道:“我与他生死之交,今后无论如何要在一起。”左天应道:“生死之交我见得多了,我与你爹也可算生死之交,却不曾说过无论如何要在一起的话。”
萧尽把心一横,终是说出口道:“我喜欢他,一刻也不想分别,从今往后我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块儿,将来老了死了,到地府当了鬼,下辈子投胎也不分开。”他大着胆子说出这些话,只听林子里一声冷哼,是孟别昔的声音,又一声轻笑,却不知是谁。
左天应道:“姓宁的小子男生女相,长得也太过俊俏,莫非你将他当做女子不成?”萧尽正色道:“我从未认错他,不论他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他。”他自知这话惊世骇俗,虽世间男风多有盛行,但当着长辈的面直言不讳却极少见。萧尽说完也是心中狂跳,头脸火热。
左天应听了只是冷笑道:“胡闹,你年纪已不小,将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难道还能与他形影不离?”萧尽道:“咱们商量好的,将来买个园子住,不娶妻不生子也能过日子。”
左天应道:“你俩行止乖悖,胡作非为,如今觉得好玩才这么想,日后反悔又如何,况且哪来的钱买园子置家产?”萧尽正想摸怀里银票给他瞧,左天应抬手一扬,将一个小包裹扔给他,面上仍不假颜色道:“这是你木家的东西,早该给你,我不是你亲爹,不能替他管教你,今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问我。”
萧尽接了包裹内心惶恐,待要开口,左天应已不知所踪。萧尽站起喊了两声义父,见林中人影腾起,身姿飘逸,却是孟别昔随左天应而去。他正自怔忡,忽见一道金光闪过,伸手接住一瞧,是锭一两的金子。
掷金之人也已远去,只有声音传来道:“萧师弟,来日新宅落成,记得叫我上门道贺,这锭金子就当随礼吧!”萧尽听他嗓音熟悉,想了想原来是唐寒。左天应得了消息不放心萧尽落在玄龙谷的人手里,可不但自己亲来,还带了孟别昔与唐寒,可见何等珍视。萧尽只觉这三人都已算得世上待他最好的亲人,一同前来救护自己,胸口温暖,眼眶又热起来。
他上前一步,向三人离去的方向喊道:“义父、孟姐姐、唐师兄,等我事了后就回赤刀门探望,你们……你们多多保重。”喊到后来语声哽咽,抱着左天应扔来的包裹站在林中痴痴远望。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萧尽心有惆怅警觉仍在,手按长刀转身去一望,见宁承轻从树后钻出来,笑着问道:“你喊什么?”
萧尽见是他,也问道:“叫你在屋里躲着,怎么又出来?”宁承轻道:“我不放心,怕一只小狗被你义父抓回去,所以要出来瞧瞧。”
萧尽听他嘴上玩笑,面上却是才放下心来的模样,心知他担心自己被左天应带走不假,不由想握他手掌教他放心。宁承轻将他怀里包裹抢过来,笑嘻嘻道:“你义父给你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说罢打开包裹,见里面放着几张银票,约莫有一万两,另一对金镯子、一对玉佩。龙凤金镯倒也罢了,难得玉佩是对比翼鸟儿,合在一处背面又是并蒂莲,巧夺天工,十分精巧雅致。
宁承轻幼时家中富有,新奇玩物见过不少,拿了这对玉佩却爱不释手道:“这是不是你爹娘留给你娶媳妇儿的聘礼?”
萧尽道:“爹娘去世时我才三岁,哪里能想到我娶媳妇儿的事,你可别胡说。”宁承轻道:“那就是你爹娘的定情之物,你义父不知哪里找到,如今还给你让你娶媳妇儿的。”
萧尽心烦道:“我不娶媳妇儿,你还不知道么?”
宁承轻见他动气才不说笑,摸着玉佩道:“这两枚玉佩送我一个行不行?”萧尽道:“你喜欢就都送你。”宁承轻道:“我只要一个,你也留一个,这样咱们各有一半,以后就不能分开了。”
萧尽喜道:“好啊,说好了可不能变。”说着将玉佩拆成两块,给宁承轻一块,自己留下一块。两人各自拿着玉佩,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宁承轻道:“原来那些银两买房置地绰绰有余,你义父又给了一些,现下要论咱们两人富甲一方也说得过,明日就整备行李出谷去吧。”萧尽本就不爱在玄龙谷里住着,听他要走正合心意,说道:“很好,我去告诉段大哥天亮走,你说先去哪?”
宁承轻道:“咱们先回一趟枫林镇,瞧瞧狼七和小九儿过得如何,若受人欺负就将他们带着。白芷肩伤好了些,他愿意跟着咱们,将来庄子建好也需有人照看。”萧尽道:“还有金角银角,这些日子在山里玩得疯了。去过枫林镇,再去哪?”
宁承轻道:“我原本打定主意再不想回家,只盼离那伤心之地远远的,可如今兜兜转转,经过那么多事,反倒有些想回去了。”萧尽道:“你想去哪就去哪,我都陪着你,咱们将你宁家旧宅清理一番,重建庄院,后山谷里的藏书不知烧完没有,银角或许还想家呢。”
宁承轻被他说得心动不已,二人议计一番,携手回屋,却是心情激荡,同榻而眠都睡不着,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将来的事,直说到天亮才罢休。
起床后,宁承轻告诉段云山今日要下山出谷,段云山自去整理行囊。温南楼夫妇与程柏渊也有去意,好在谷中琐事料理得差不多,众人下山前在各处院落放火,将玄龙谷屋宅烧得一干二净,不令山贼盘踞作巢。
至此群豪尽皆离去,坐船到谷外各自分别。
郭翎心中不舍,赠了马匹盘缠,与萧宁二人依依惜别,临别嘱咐年底定要来仙城山相聚。
此番遇险身陷玄龙谷,待到离谷已半月有余,不止萧尽、宁承轻与段云山有恍如隔世之感,金角银角亦觉快活,不出二里地就追追逐逐跑进山林撒欢打滚,扑鸟追兔,不见踪影。
玄龙谷地处荒山绝岭,方圆百里杳无人烟,一行四人自早上赶到傍晚才瞧见远处有人烟。晚上借宿农家,白芷得了自由仍是难改奴仆身份,见段云山张罗饭菜也赶着帮忙。
宁承轻得意道:“如今咱们也会做饭了,今日师兄歇歇,我和小狗做给你吃。”段云山道:“你与萧兄弟再好也不可胡乱玩笑,怎么张口闭口叫他小狗。”宁承轻道:“我就爱叫他小狗,他不服气叫我小猪我也喜欢。”
段云山见他二人胡闹,却都欢欢喜喜丝毫不恼,心想此番大难不死,彼此情意更坚,只得由得他们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藏刀攒花作家人
段云山听宁承轻说要与萧尽做饭只当玩笑,谁知萧尽听了也非要露一手。
两人与丁以绣在荒山上住了大半月,不能说精擅烹调,好歹煮熟能吃,偶尔也得美味。段云山在旁看了一会儿也嫌多余,索性由他们摆弄,自去院里喂马。
一时灶间鸡飞狗跳,惹得农家主妇都来瞧热闹,萧尽依着宁承轻教的法子煮了一锅鸡汤,一大碗红烧肉,就着馒头端上饭桌。
段云山尝了味道竟觉不错,再瞧宁承轻已将肉夹在馒头里吃了半个。他想小师弟自幼锦衣玉食,平日吃穿用物十分讲究,十年里虽住破庙,自己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日餐食均拿精瓷小碗盛了才吃,与萧尽一起久了却如此随意起来。
段云山受宁闻之夫妇托付救下小师弟,怜惜他幼小失怙,事事照顾溺爱,又怕自己有什么闪失,将来他孤身一人难以自处。如今有了萧尽,宁承轻为他性情脾气大改,欢笑多有愁肠不再,段云山看在眼里自是欣慰。
晚上四人各自睡去,次日继续赶路,这一路却平静无波,黑白两道再无上门找麻烦的。如此一路回到青枫山下枫林镇,段云山到镇上打听狼七与小九的消息,镇上乞儿都道几个佩剑的好汉将人带走,留了书信在此。
段云山接过乞儿递来书信,原来是云门派的冯海寅回师门后禀告掌门,云门掌教感念兄弟俩救命之情,派人接去收为弟子,将来若有所成或也是江湖武林后起之秀,好过流落在外无人照料。
出了枫林镇又再转道南下,途经灵器山庄,只见自山脚就张灯结彩,一问之下原来是夏家女儿出嫁,来年儿子也要娶滁州方家小姐过门,可谓双喜临门。
萧尽与宁承轻见夏青棠终得美眷,都为他高兴,既来得巧便顺路上门道贺。
夏照风父子与他们相见喜不自胜,殷勤留住数日。此番故地重回仍住原来的屋子,萧宁二人均觉灵器山庄美轮美奂,秋日枫叶如血,银杏满地,与初春时大不一样。宁承轻本有重建家宅之意,见庄中美景,便与萧尽商量,将来如何在家里也划地改造。
又不知历几何时,辞别灵器山庄,行至江南宁家旧址。
宁承轻离家大半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却也得了数不尽的甜蜜爱恋,正是心绪澎湃难以自抑。萧尽再到宁家,回想当年宁闻之夫妇为不令恶疫散播,宁可亲手杀死一双儿女,背下十年骂名,如此侠骨柔肠、仁义为先,实是世间罕有,心中也难平复。
宁承轻道:“明日召集工匠,先将废墟清理干净,再画图纸重新建宅造园。咱们去后山谷里瞧瞧,若没烧尽便能暂时落脚。”
段云山将行囊卸下栓好马匹,领着白芷一同来到假山,当日因在地室放了千钧石将入口堵住,这回不能从地缝下去。宁承轻却熟门熟路,在山石中找了一会儿,摸到机关机括重将巨石移开。
萧尽道:“原来当日你说放下千钧石再出不去也是骗我的。”宁承轻笑道:“那时你不信我,我不信你,自然要留后招,这庄院是我爹娘苦心打造,只有关别人,哪有关自己的道理?”
说话间来到密室,两年前宁承轻以四十七卦泽水困打开象门进入山谷,后为躲避程柏渊等人追捕从藏书阁密道离去,象门一进一出,卦相生变,只进不出却无变化,仍以泽水困开启。
白芷从未见过如此复杂难启之门,又好奇又兴奋。萧尽对在宁家后山谷中那两年与宁承轻朝夕相伴的平静岁月甚是怀念,越走越快,忽闻一阵焦灰气扑鼻而来,原来已到藏书阁前。
当初不得已将书阁烧毁逃生,萧尽心中早有阁中藏书全部毁于一旦的憾念,此刻闻到焦土气味,拿拒霜扫开灰尘推门一瞧,果然大半书架烧得面目全非,架上藏书已成灰烬,不由大叹可惜。宁承轻扫了一眼道:“还好,里面那墙上还留了几本,总算没全烧完。”
萧尽道:“都是你先祖世代存下的孤本珍藏,烧了实在可惜。”宁承轻道:“孤本烧了固然有些可惜,可若记得书里写的内容倒也不妨事。这世上之物来来去去,生生灭灭,哪有长存不损的呢?你爱看书,咱们找人去各地买,买不到的我记在心里,花些时间写下来就是了,过得几百年,岂不又是一屋子的善本、孤本、珍本。”
萧尽道:“你说的是,我也记得些,回头一并写下来。”二人说着话,携手穿过烧毁的书阁,沿密道回到谷中,一时满山锦绣、鸟语花香,扑面清风醉人心神。
白芷喜道:“这山谷可比玄龙谷美得多了。”说罢又觉失言,如何能将宁家美景与玄龙谷那等恶山恶水相比。宁承轻却笑道:“小白芷,你见得少,世间美景多得很,咱们先把家建好,回头再带你出去玩儿。”
白芷道:“小人能见到这里的景色已不枉此生,哪敢劳烦公子带我去见世面,只要公子出门回来给我讲讲外面的见闻就是了。”萧尽道:“出去玩儿有什么劳不劳烦,段大哥也一起去。”
段云山听他说游山玩水也带上自己,不由笑了笑。宁承轻道:“师兄笑了,这十几年里可是难得一见的。”段云山一愣,回想起来果真是自宁家灭门后再无笑容,一颗心只记挂着宁承轻这个小师弟,直到今日云消雾散,才终得展颜开怀。
山谷中小屋仍是原样,几人一起动手,打了溪水扫除灰尘,当日便在木屋住下。金角还记得自己狗窝,银角更是如回故乡,一狼一狗在屋前空地上疯玩。
次日,段云山与白芷下山去雇挑夫苦力搬石清山,又要寻觅巧匠丈量土地,传人画图样,盖造庭院楼阁,事情不少。
宁承轻顾念他腿脚不便,又怕他奔波,索性将他瘸了的小腿骨重新接续,虽要将痊愈的腿骨折断,但为将来不留残疾,也只得忍痛而为。段云山十分硬气,即便剧痛也不出声,看着宁承轻小心翼翼替自己接骨,心中反倒欣慰。如此一来,段云山打了夹板养伤,便不能去山下跑腿,白芷亦要留下照顾,找人造房的事自然落在萧尽与宁承轻身上。
二人打点好钱银,出了山谷,牵马下山办事,一路秋风习习,微有凉意。
萧尽披了件衣裳在宁承轻肩头道:“你肩骨重伤还未全好,小心着凉落了病根。”宁承轻听他这么说,就将衣衫系好道:“我骨头长得快,早已不碍事了,反倒是你,身上哪里没有伤,可怜兮兮的一只小狗子。”
萧尽道:“我也好得快,这些日子你天天盯着我吃长肉长骨头的菜,比没伤的时候还壮许多。”宁承轻将他打量一番笑道:“是胖了些,气色也好多了。快走,咱们下山去吃清蒸鲈鱼和大螃蟹,天气凉了鱼蟹都肥美,正好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