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教鞭唰唰抽打空气,李途安提高音量,再次回答问题——
但老师依然冷漠地看着他,大声道:“回答!”
李途安用尽力气张大嘴巴、几乎声嘶力竭——但是世界像是突然坠入真空境地,一切声音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看着老师愤怒地用教鞭抽打讲台,嘴唇翻飞,,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看着邻座的同学偷偷咬碎一只圆珠笔的笔帽,把塑料壳子当做零食一样吮吸,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看着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树木弯腰,落叶和土石击打玻璃,但是他依然什么都听不到。
咕嘟咕嘟。
有水声从地底传来。
同时,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水墙、粗重的声音被拉扯变形变得油腔滑调又滑稽可笑,夹杂着不可做假的愤怒的情绪钻进他的耳朵里——
“李途安!”老师面目狰狞,拿起一块黑板擦狠狠地朝他投掷而来,“……我叫你回答!”
恐惧油然而生,李途安的嘴巴努力地上下开合,不断有气体从他的喉咙钻出来,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被一个罩子个阻断,没有一句话能被听到。
黑板擦几乎就要砸到他脸上,还是个孩子的李途安后怕地闭上眼——
但是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首先听到的是玻璃碎裂的声响。
李途安转过头。
老师的黑板擦和李途安擦肩而过,“精准无误”地插入了李途安右后方的同学的额角。
同学浑身一僵。额角血液溢出横流,在那张孩子气的脸上编制出一张血红色的网。
李途安惊恐地看着那只黑板擦,那本来应该落在他的脸上。
黑板擦的海绵部分吸收了血液开始膨胀变色——
然后爆炸开来,连带着那孩子的脑浆血液四溅。
低着头的孩子们还在进行艰苦地运算,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同学已经化为了无头的尸体。
但是等等,玻璃呢?
玻璃碎裂的响声是?
教室左侧的玻璃窗上裂痕还在延伸。
现在是下午,太阳还没有下山,但是教室里的光线已经昏暗到人必须低着头、笔尖挨着草稿纸才能看清楚题干上的数字。
是乌云。
是虫子!
密密麻麻的蛾子飞虫已经成团地聚集在窗外,它们的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它们极速振动翅膀并不断地用身体撞击玻璃窗。
不知道是从哪一扇窗户的那一角开始的。
不知是因为声音还是撞击,玻璃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这些裂纹贪婪地蚕食着剩下的、完好的部分,在转瞬间,所有玻璃都遍布雪花一样的稀碎裂痕。
这时候,所有蛾子飞虫都停住了动作,在半空悬停。
一只灰青色的小蝉在窗台上左右跳动——李途安下意识地想要喊出“不”,但是那只小蝉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震动翅膀起飞,直直地冲向那已经岌岌可危的碎玻璃——
所有的窗户玻璃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化为千百片甚至更稀碎的玻璃渣子飞溅。
如同黑色风暴一样的虫子军团随着黄昏暖橘色的空气一起涌入教室。
同学们大叫着逃跑。
李途安的脚却像是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虫子风暴席卷。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护着他的身体。
他抬头,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健康红润的脸颊,乌黑的齐耳短发,穿着没有褶皱的制服,腋下夹着备课的文件夹。
现在文件夹已经落在地上。
二十出头的卜梅焦急地用身体为他遮挡虫子的啃噬,嘴里不忘招呼着其他同学:“快、快出去!往外跑!跑到外面去!”
讲台上那个怒不可遏的男老师已经不见踪迹——
“小梅老师……”
李途安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是一眨眼,卜梅和那些仓皇逃窜的同学们都不见踪迹。
那困住他身体的桌椅也自己四散,被随意地堆叠在教室后方。
窗户光秃秃的,不断地朝室内灌入阴冷的风。
李途安困惑地环顾这间陌生的教室。
水涌上来了。
几乎被他遗忘的潮水在此时上涌——从四面八方,从教室的地板墙缝、从不被人察觉的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上涌。
水像是活人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脚环,将他往下拖。
图安珀尔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已经被拉入水中。
在水里,他拼命挣扎,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他睁开眼,隔着水面荡漾的波纹,看到了面色青灰的虫僵。
它们木然地前行,其中有一只身形瘦小的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听到水中的动静,它拧过头,用那双覆盖着隐膜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水面图安珀尔所在的位置。
图安珀尔的意识从孩子的身体里跳脱出来,惊觉这是他和霍尔维斯找到生门后离开大河之前看到的景象。
那只奇怪的虫僵!
后来在地穴,他爬旋梯的时候无意一瞥,石崖下的虫僵密密麻麻、身体交织、虫叠虫地围拢。每只虫僵都本能地循着新鲜血肉的气味往上“看”。
但只有一只被挤在一边的虫僵慢半拍,好半天才抬起头,和图安珀尔对上视线。
用那双无神的眼。
是巧合吗?
图安珀尔忍不住划水上浮,想要看清楚更多细节——至少再看一看那奇怪的虫僵。
但是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他的腰腹,带他向河水的另一边。
图安珀尔猛然睁开眼。
西茜桉正在他的床头吃苹果,苹果很脆,水分十足,每咬一口都发出咵嚓咵嚓的脆响。
“哦,你醒了,”西茜桉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道,“你的烧已经退了。知道吗,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图安珀尔:“三天?”
话一出口,声音是连他自己本人都惊讶的嘶哑。
“嗯,三天,”西茜桉点头,然后抱怨道,“再加上你们在神弃牙里待的时间,整整六天!都快一个礼拜了!这一个礼拜可真是愁死我了。”
“六天?”图安珀尔有些恍惚。
他们在神弃牙里不是只待了半天吗?是他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事情吗?他们在神弃牙又滞留了两天……
西茜桉接下来的话推翻了他的猜测。
“不可入侵领域之所以不可入侵,就是因为越是进入深处,对时间流速的感知越是模糊,人会不知道休息地行动,最后被活活累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只在里面呆了几个小时?但实际上,从你们离开红庄园,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样啊……”
怪不得他这么疲惫。
所以他是因为连续几天天没有进食饮水和休息而病倒了吗?
“霍尔维斯呢?”
图安珀尔问西茜桉。
“他可和你这样柔弱的小雄虫不一样,霍尔维斯是进行过苦行僧一样严酷修行的天才,他可以连续好几天不吃不喝不睡觉还保持高度警惕进行战斗,”西茜桉用炫耀的口吻道,“就是他启动了消杀程序解决了那些入侵者并联系上外界把你们救出来的。”
“所以他人呢?”
西茜桉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啊,我想想,好像是去向威尔斯大人汇报工作了吧。”
图安珀尔定定地看着他。
西茜桉觉得莫名其妙,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图安珀尔问:“装小孩有意思吗?”
吧唧一声,那枚多汁的苹果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看出来的?霍尔维斯教你的吗?”
第30章
执政官的职责之一是为了两年一度的狩猎节进行围猎的练习。因为在狩猎节的那天,执政官将被众人簇拥着、使用原始的弓箭射杀一只眼虫,眼虫死亡时迸裂溅射出的彩色浆液将会是宣告节日开始的礼炮。
霍尔维斯在猎场找到了正拉弓射箭瞄准一只眼虫的威尔斯。
这只眼虫和节日那天的开幕仪式上要用的大眼虫不一样,它是眼虫亚种,体型更小,颜色也更暗淡,被射杀的时候贡献的浆液也少得可怜。
而且威尔斯似乎不打算一击即中,他不断地拉弓射箭,咻咻连射,将那只可怜的眼虫逼迫到一个死角。
霍尔维斯由侍者引路来到威尔斯身侧。
他并不惊扰执政官,只是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沉默地旁观着威尔斯是如何漫不经心地控制箭的落点,让那只眼虫无处可逃的。
“你瞧,它知道前面是死路,但仍然拼了命地往前跑,”威尔斯半眯着眼,将最后一只箭搭在弦上,开口道,“就为了多活那么一小会儿,你说值得吗?”
他的头没有任何转动,眼神也没有偏移,但是身边除了侍卫之外只有霍尔维斯,毫无疑问他是在和霍尔维斯对话。
霍尔维斯像是因为这个疑问得到了许可,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走到威尔斯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