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桑青掰扯着肉干:“喂,别说了。”
  “哈哈,我还以为我这儿子平日里只会拯救众生,木头一个,没想到原来只是时候未到,满意,满意!”鹰王自个儿不吃,只笑眯眯看齐芜菁咀嚼牛肉,好像齐芜菁才是最美味的珍馐。这导致齐芜菁越来越不会嚼东西,干巴巴地磨着牙。
  齐芜菁含糊道:“拯救众生?”
  “是哩。”鹰王带点埋怨,“你别看他长得拔高,就是这驼奶的功劳……嗯,小崽你也太矮了,还在长身体吧?多喝点……哦,扯远了,这家伙虽身如猛虎,心里却装着福佑万灵的长风。宛双从前很有灵性的,他最不喜欢那个行医的阿翁。他总说,阿翁是渡魂的死生界,身上有亡魂的气息……”
  齐芜菁说:“他很害怕么?”
  桑青嗤笑:“怎么可能?”
  鹰王粲然笑,她继续道:“不是害怕,是心痛。很吓人吧,宛双热爱生灵,能感知生灵的生死,他有时见到阿翁,便能同时看到生灵踩着阿翁的背脊消散。这时候他会很难受,心也痛,便偷偷躲到森林里,和狮子睡一块儿。乖崽,你若感兴趣,只管去看!去森林,去草野,去沮泽,都还能找到他给生灵立的坟墓。”
  齐芜菁细嚼慢咽:“都是死人么?”
  鹰王仰天道:“错也,错也!”
  桑青撑着桌子,凑向前:“你们都城人的思想真是高贵,难道只有人才配称作生灵么?”
  “你很好。”齐芜菁笑起来,“我喜欢你这句话。”
  鹰王果然浑身激灵,莫名亢奋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蝴蝶,人,蟒蛇,狼……”桑青语气轻松,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那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埋着玩儿,瞎闹的。”
  齐芜菁抬眼,瞧着对面的桑宛双,觉得很不可思议,三千界心无波澜屠尽观南宗全宗,而桑宛双却会因为生灵和微尘而心生悲伤。
  鹰王看着齐芜菁,柔声道:“男娃长大了,很要面子的,你多理解啊。”她转而蹬了桑青一脚,“瞎闹?你今年的生辰愿望难道不是渡苦厄,除苦难,万灵平安?”
  桑青被噎了下,又说:“不是。这不算愿望,我一直都是这个愿望,并非只在生辰之日这一天。”
  齐芜菁掰着馕,想不明白:“生辰只过一次,为什么不许和自己有关的?”
  从前在九衢尘,齐芜菁过生辰之时,会想方设法许诸多天马行空的愿望。譬如让自己长得比丹无生和三千界都高,比洛蛟力气大,将三千界缴了法器扔下狼谷喂狼云云……
  三千界这人履行诺言是有时效的,过时不候,所以生辰日当天,齐芜菁的愿望可谓从早许到晚,夜里睡着了还抓着三千界的衣袖,要三千界明日不许走。
  但三千界说,这样是犯规之举。愿望只有在那一天才有效。
  鹰王看懂眼色,忙不迭道:“乖崽!我替他许!希望你能看上我家唔唔唔——”
  桑青将馕馍塞进鹰王嘴里,风轻云淡道:“留着愿望后来许,这样愿望才会成真,百试百灵。”
  齐芜菁赶紧为鹰王取下大半块馕,又重新倒了驼奶,推到鹰王跟前。
  齐芜菁道:“我不信,你从前都实现了哪些愿望?”
  “秋天好丰收,牛羊肥硕无病痛,万灵自生也自灭。”桑青冁然道,“如你所见,都实现了。”
  齐芜菁冷呵呵,不服道:“草原如此肥沃,森林繁荣,分明不用许愿也能实现吧,真搞不懂你。”
  “你也不赖。”桑青困惑道,“桌上一箩筐的馕馍,你干吃了五块,不噎么?”
  经桑青提醒,鹰王这才猛然注意到,神色关切:“这奶喝不惯么?”
  齐芜菁在啃最后一块馕,闻言摇头:“没,很好喝的。”言罢,他将自己碗中的驼奶一口闷下,这便导致深夜之时,齐芜菁冲到帐外吐了三回。
  “不好喝就不喝,强求自己干吗?鹰王并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你。”桑青抱着手在一旁递水,目光探究,“说到底,你这性子是谁教的?”
  齐芜菁换了三个地方吐。他蹲在地上,呕得双目发红,闻言骤然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桑宛双,一言不发。
  风吹得草浪簌簌响,桑青被他看得莫名后背发凉。他将自个儿的大氅扔到齐芜菁头上,狠狠揉了两把他的脑袋:“还看,这么恨我?”
  齐芜菁本要掀开头顶铁重的大氅,却不料却浑身发软用不上劲,一下子栽倒在地!堂堂教主露出个脑袋,愕然道:“桑宛双,你给我喝的什么?”
  “花酒啊。”桑青蹲在齐芜菁跟前,像在看一只幼崽,“怎么?小无青,酒也喝不了?”
  堂堂教主狠声道:“待我明日醒来,你死定了。”
  他刻意这样说,实则天不亮就醒了酒。齐芜菁偷穿桑青的大氅,顶着朝露和鸟鸣,原路跑回了他当时坠崖的地方。
  他必须确认,是独独自个儿掉了进来,还是身上的那些东西也随他进来了。若这群伪神在这儿,齐芜菁必须得立马将他们除掉。
  然而齐芜菁数次结印,试着用灵能探测,结果却如出一辙——
  他的灵能消失了。
  这和先前灵能用尽不同,齐芜菁能感受到,他压根没有灵能!
  桑青的大氅像浸了水一样重,压得齐芜菁气喘不息。此刻天将晓,风还是冷的,齐芜菁却出了汗,并非因为热,而是因为红。
  这件衣裳遍布桑宛双的气息,他穿着它,就像被桑宛双拥在怀里。齐芜菁被这个想法羞耻到了,他解开领绳,浑身被烫似的将大氅脱下,挂上溪水旁的树。
  齐芜菁刚走近,头顶便落下一把被揉碎的叶渣。齐芜菁防备地抬头,摸向腰侧,却发现桑青吊着腿,躺在树上休憩:“你看你,又紧张了?是不是因为从前腰侧有把刀,现在没了?”
  齐芜菁瞧见是他,顿时松懈:“是啊,难道你偷了我的刀?”
  “这就招了?”这倒令桑青有些意外,他跳下树,“不过你可不要误会,刀我没偷,腰的确是摸了。”
  他说着“不要误会”,却讲出了更叫人误会的话。
  “是么?那……”齐芜菁面色不改,他走近,挑起眼尾,“我好摸么?”
  桑青纨绔地笑:“还……”
  齐芜菁目光流转,轻声问:“第一次摸么?”
  桑青笑说:“这……”
  齐芜菁步步紧逼:“还想摸么?”
  桑青这才后退两步,说:“我认输。”
  齐芜菁拂去脸上撩拨的笑意:“你跟着我干吗?想杀我?”
  桑青伸了个懒腰,仿佛狮子打盹:“你们都城中人果然污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是我阿母,他以为你撒尿,让我出来守着你,别叫狼给吃了。”
  齐芜菁诧异道:“你们家雪狼吃尿?”
  桑青瞧着他不语,齐芜菁得逞般大笑起来。
  桑青遥望四方,困倦道:“在找——”
  话没说完,齐芜菁忽然用石子的棱角划向桑青脖颈。桑青反应迅速,他避开了小狼扑食般的袭击,并且一掌推开了齐芜菁。
  齐芜菁还要再上,电光石火间,却见桑青在胸前结印。他没见过这种印,以为是三千界独创的灵术,旋即向后翻身……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齐芜菁回过神,瞧见桑青盯着自己的手,笑出声:“原来随便比划,就能将你吓成那样?”
  齐芜菁皱眉道:“你,不会?”
  “我该会么。”桑青心情很好,悠悠走来,“我适才见你在这里鬼鬼祟祟比划半天,还以为是在修炼邪术呢。”
  齐芜菁匪夷所思:“你既然知晓世间有邪术,为何……”
  “邪术?”桑青迷惑道,“小郎君,你睡醒没啊?”
  齐芜菁道:“啊?”
  桑青说:“这世间哪有术法?邪教不过是同神宗对立的派别,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芜菁道:“怎么可能,那些神宗没有灵能吗?他们平日怎么除邪祟?”
  桑青弯腰,凑到齐芜菁跟前,端量道:“你是疯子么?神宗是朝廷设立的机构,虽冠以神之名,他们却都是人。没有灵能、术法,更没有邪祟,这些都是话本上的东西。”
  齐芜菁又道:“鬼呢?你埋过那么多生灵,就没看见过鬼?”
  桑青一副“你没救了”的神情,弹了弹齐芜菁的额头:“我看你更像鬼。”
  齐芜菁不死心:“传闻神祇陨落时天有异象,六月飞雪,腊月炎阳。你平日里难道没见过吗?”
  都说三千界是旧神时代的末代神祇,那么如今桑青还未成为三千界,应该还有其他真神在世才对,而现实却如此荒谬。
  桑青没回话,静静瞧了他会,而后二话不说,一抬臂膀,将齐芜菁扛在了肩上,亟亟往回走:“你很像得了疯病,我从前随阿翁云游,见过你这类症状,是……”
  齐芜菁挣扎:“我没病,你才有病,好硌……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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