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众弟子道:“夫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神位是修炼而来的,不是人造出来的!”
“那是假的!那不是神!”
“师父,点到为止,何必如此残忍!无为教徒并未伤我们性命!”
“这些祸害坏我神宗名声,叫天下人从此不再信任我们!他们该杀!都给我让开!”
“师父,你不是教导我们,修行要兢兢业业,行善事,积善德吗?!”
“我们登神是为何?!是为求长生,长生才是真神!古往今来,世间只有三千界莅临真神神位!祂如今就在眼前,吃了祂便能成神!”
“不对,师父,你说得不对!”弟子横刀在师父的对立面,摇头痛苦,“菩萨无相,众生无相,‘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师父,你教过的!”
寿夫子仰面长叹,任由雨水落在脸上:“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我是不是还教过你们邪祟当前,不可心软!”
“你教我们明双目,自己看清世间。”弟子失声痛哭,大雨一遍一遍冲刷掉他们身上的血味,从前的教诲也一遍遍明了。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苦涩的滋味溢满胸腔,那些纯粹的赤子心像被这场雨烫得伤痕累累:“你教过的,你分明教过的……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师父,我,我成不了神了……”
“没错,你废了,你做不了神。你参透到哪一步了,嗯?!恩师的话都敢忤逆,我看留你也没用了!”
雷雨爆裂,人厄飞旋而出,将师父的头割落在地:“什么狗屁神佛,我不稀罕!我既然为屠神而生,就必然要将世间伪神杀个干净!”
火烧起来,却是清凌的蓝色。齐芜菁催动符咒,那张贴在桑青背后的镇神符倏然亮起来,让桑青再也动不了。
桑青身子一僵,他虽面色不改,却因急火攻心,猝然呕出血来。
齐芜菁瞳孔微颤,狠声道:“说好五日后再见,你偏要来乱我心神!”
桑青唇齿间都是血,他其实很少受伤:“观南宗灭,你从哪里学来的镇神符。”
“没学。”齐芜菁粲然笑道,“需要学么?这镇神符创自烛雪君,你在九衢尘内教过我。不过,观南宗真的全灭了么,我不信。”
“你要好好猜。”桑青毫不意外,“小混账,原来你早就记起来了。”
三千界将喜悦掩盖在平静的神色之下,他岿然不动,却被齐芜菁瞧见正在动用灵能。
寿夫子无动于衷,喃喃道:“佛是你,你是佛。既为新神,便有新法。”他仿佛残烛和落叶,任由风雨的吹打,“无生果,你既然出世,便重新塑定这人间秩序和因果吧。生死啊……生死都由你……佩兰……”
寿夫子回过身,他身魂已然分离似的。大雨滂沱,他拄着拐杖往回走,却骤然一顿。
第55章
山下轰声不断,地动山摇!火光四起,炮声震耳,神龛佛像混着木石一起坍塌!众人被震慑得怔然在原地,近乎失神。
当年“万佛之死”的场景,竟又一次上演!
齐芜菁身处火海中央,蓝火萦绕在他身侧,仿佛正在燃烧他的魂魄!
“混账、混账!”钱决明拐杖都拿不稳,几乎是扑了过去,“你,你干什么?!”
人厄和无事盘旋半空,泛着一红一白的辉光。辉光如瀑一般流泻而下,一层流光溢彩的结界将齐芜菁隔绝在内。
“我想起一件事,师父。”齐芜菁任凭右半的身子异变,丑陋、臃肿、狰狞,“适才我为何能感知到山下那群伪神的生死?师父,你平日里送来的血补,到底是剐的是何人之血肉?”
“自然……自然是你的子民、你的信徒。”寿夫子对着天作揖,又对着雨磕头,“他们自愿的,他们知道是为神祇洗髓、塑造血肉,个个都欢畅惊喜,巴不得为你献身呢!天下人都是你的,都听你的,用神力吧佩兰……”
他有些入了魔,齐芜菁傍观冷眼,一语道破:“若没有这些伪神的血,‘无生果’也不会这么快成形。师父,你说神即是我,佛即是我……我虽食了祂们的血肉,如今祂们也变成了我的血肉,对不对?只要我一召唤,祂们自会来我跟前。”
桑青被镇神符束缚着,也不慌乱。他气定神闲地说:“不必如此,你将我放开,我能替你杀光下面所有东西。”
齐芜菁说:“父亲,伪神分散,我只杀——”
“这很容易,你要我杀谁,我便杀谁。”桑青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
惶惶不安已经将桑青裹挟,全身肌肉紧绷,他在和镇神符对抗的期间流着汗与血:“无青,你忘了我是谁,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凭我一己之力便足够。”
“可是父亲,你如今连镇神符都挣脱不了,何必送死?”齐芜菁摇摇头,稳声道,“不周城定是发生了变故,待我解决掉这里——”
这团蓝色的火焰像月下轻纱,毫无残忍,毫无温度。山林中倏忽黑影重重,惨叫声殷天动地,齐芜菁周身的火遽然大了起来,仿佛一朵绽开的蓝莲。
桑青道:“停下,无青。”
无为教教徒被火势吓退了瞬,旋即又扑身而来,似乎想用身躯将齐芜菁身侧的火扑灭!
“蠢货!”齐芜菁喝止道,“灵火不烧肉身,却毁魂魄,你们虽修了灵能之术,却不过凡胎浊骨!就敢来送死?!”
他说完,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凡胎浊骨”给逗笑了。
齐芜菁笑吟吟地和桑青对视,表情似在自嘲:“一旦沾染了神祇的思想,说出的话比鬼还可怖。”
人厄从半空猛然落下,拦在无为教教徒跟前。教徒齐齐一惊,却见人厄被一双清透的手拔起,握在半空。齐芜菁身前拦着一个虚无的人形,虽瞧不清眼睛,但它弓身握着刀,蠢蠢欲动。
上前之人无不感受到它的杀意。
齐芜菁“嗯?”了声,有些意外:“你还挺会挑时候,在这个时候成灵。”
话音未落,却听宗门弟子骤然尖叫一声,他们在惊恐中此起彼伏地喊道:“师父。”
那长阶之上出现几个人影,其中直立者有之,匍匐者有之,全是这几年临世的新神。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各类异化,瞧上去哪还有半点神宗的风骨在,反倒更像是堕了魔的邪祟!
这些人双目猩红,不受控制地朝齐芜菁爬去。大雨中,不断有弟子上前拦住:“师父!我扶您起来。不打了,我们回宗门!”
“各位师长也是受了寿夫子蛊惑!”另有弟子跪在齐芜菁跟前,“少君,教主,这一切都是寿夫子酿成的祸!你既然能饶寿夫子一命,求你,求您宽恕师父!”
这些新神逼近齐芜菁跟前,从站立变成了跪行。
“今日,无神可得赦。”齐芜菁漠然瞧着身下的“神”,而后意外地“哎呀呀”一声,“礼云师太,怎么把你也召上来了?”
礼云没有下跪,而是趴在地上不动,相较于其他人,她半点不狼狈,像是喝醉酒直接睡这了:“教主,你那结界护得了山禽小兽,却根本拦不住我。我虽知你好心,但神祇之血本就相连,我一听召唤,便发疯撞了出来,险些一命呜呼!”
齐芜菁哈哈道:“你是福大命大之人。”
“干他爹的……谁偷摸取我血喂了你?”礼云强忍身体的疼痛,头也不抬,“你要杀,就快杀。”她没忍住又骂了句,“干他爹,明明从头到尾都在睡觉,怎么还是防不住祸从天降?”
正这时,一把长鞭横扫过来,抽打在礼云身上。礼云痛得“啊、啊”乱叫,被时铄一鞭子裹了回去。
齐芜菁道:“师太既然从前便喜欢睡觉,此刻也好好睡觉把。”他转而对菩提门的时铄说,“毒蛇后,你们要将礼云师太好好看住了!”
音落,天下所谓的神祇忽而尽数被吸附进了灵火之中,全部黏在齐芜菁的右半身!
他们的骨、脏、血、肉顷刻间渗透进齐芜菁的鳞甲里!
可是不够。
这些人将是下一个大腹行,下一个南明王,若不能让他们彻底神魂俱灭,世间后人总能得到神的残骸,进而再造出新的伪神。
“算了,算了佩兰,不比了……”钱决明神志不清地向齐芜菁靠近,甚至想用手触碰那灵火,“这群傻小子,哪里是我两个徒儿的对手。不打了,跟师父回、回家罢,带着你师兄一起……”
无事刀忽地飞来,拍开钱决明的手。钱决明目光浑浊,他神色懵腾,朝四面喊道:“悦儿,悦儿呢?你也受人欺负了么?”
说及此处,他竟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怎么都欺负我徒儿!我们紧那罗门可是宗门之首……你们竟敢……谁叫师父!师父在这,师父在……”
尖声惨叫声从齐芜菁的身上传播而去。
齐芜菁并没有听到桑青近乎发狂的嘶吼,他耳边只有躯体被其他内脏塞满、骨骼折断、皮肤撕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