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齐芜菁说:“是么,不过陈佩兰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再花心思,以‘成神’之名救他了。”
“不。”钱决明蹒跚而来,他的语气中燃起了希望,“你不明白……”
齐芜菁在他靠近之时,嫌恶地向后退去。
“你不明白啊……师父,师父不要你的魂魄。”哗啦一声,钱决明骤然摔倒在地,他抓着地上的雨水,朝齐芜菁爬来,“我要你这具躯壳,佩兰,你忘记了师父从小都在救你,现在……为师也能救你的,为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太蠢了,他比不上的,为师已经救你了!”
桑青忽然从长阶而上,他浑身血污,分不清究竟染的是谁的血。他喉间喘息,几乎瞬移来到齐芜菁身侧:“无青,让我将他杀了。”
大雨滂沱,齐芜菁骤然捂住半张脸。他垂下脑袋,像在陷入剧痛之中,用另一只手推搡着桑青:“来不及了,已经……”
齐芜菁话未说完,忽然察觉手中温热。他仓皇一眼,却见自己已经满手鲜血,源头来自桑青的胸膛。
桑青面色不对……
齐芜菁悚然道:“你怎么了?!也何胸口不能止血——”
桑青绕开话题,反握住他的手,压根不在意自己的疼痛:“放开,让我看看。”
齐芜菁侧过脸:“别看。”
“哈哈哈……成神者成!”钱决明在地上蜷曲佝偻大笑,“我喂养你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天空骤亮,一道闪电将穹顶划烂。
“哈哈哈,成了!佩兰!天下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谁都夺不走!看不起你的,终要向你磕头!”钱决明满口红牙,癫狂道,“诸君、诸君还不跪拜!”
鳞甲爬上齐芜菁的半脸,又蔓延到他的脖颈。这不禁让他想到南明王的模样。
好丑。
哗啦!
雷声咒骂,逆天之路,天理难容!
钱决明挣扎着起身,率先跪在当前,一头向齐芜菁磕了下去。
“恭迎无生果临世!”
第54章
雷光破天。
钱决明高高抬起头颅,又重重砸到地上。
“恭迎,恭迎无生果!”他血流满面,喃喃道,“神祇临世,诸君还不快……快跪!”
“我原以为,死了老君主,无生果便从此不会再出现。”桑青眼前湿漉漉的,他隔着湿发瞧着周围,目光变得冰冷且阴鸷,有一种虎视眈眈的凶狠在里头,“我当日不该饶了你。”
桑青睥睨着下方的钱决明,胸口的血一时和大雨一样淋漓。桑青揽过齐芜菁,同时天上有晃眼的闪电劈过!
“铮——”
“闪电”如俯冲的鹰隼,以雷霆之势插在众人跟前!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并非闪电,而是一把沉重阴冷的偃月长刀!
地面受此重击,骤然龟裂开!无相刀矗立扎根在地上,刀身泛着冰冷的银光,上面残血滴落,像是一柄权杖。
哗啦!
众人在巨响中胆裂魂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
正哆嗦的都是些年长的神宗长老——当年成立神宗后的第一批弟子。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哪怕隔着大雨,隔着夜雾,他们也认得这把刀!
“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
“紧那罗门勾结不周城,神宗与邪祟同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这场雨下得够久了,被俘虏的弟子灵能逐渐恢复。无为教捆神的枷锁已经摇摇晃晃……
“三千界!你灭观南宗,杀我师长!”一人握紧长剑,祭出幡旗,“观南宗全宗上下百号人,你说杀就杀!你这个恶神,我今日要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拼杀而出,被无为教徒刺了好几刀,却仍旧健步如飞,驱动灵能的同时持剑砍来!
桑青正要动手,跪在地上的钱决明却骤然抬起头,他挥出权杖,将来人拦腰截断成了两段!
钱决明冷哼道:“神祇在上,岂容尔等卑贱之徒冒犯!”
众人喝道:“寿夫子你魔怔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哪儿是什么神!”
齐芜菁忽然摁住桑青的手,咬牙忍耐说:“不要,父亲……你有伤在身,不要驱策无相……”
话未说完。
银光猝然划破眼前!大雨瓢泼,暴虐落下,聚成的水洼却变成了一堆浓稠的红色。
断头处的血像洪流般涌出来,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在众弟子跟前——无相刀立马回旋追撵上去,刀风残暴,作势要将那颗头砍碎!
齐芜菁忽然摁住他的手:“父亲……杀了他已经够了,不要再动用灵能……”
桑青道:“嗯。”
无相刀回旋,稳稳落在桑青身侧。
“趁着屠佛手和三千界双双重伤,各位同僚此刻可千万要团结起来!”他们纷纷祭出杀戮法器,同仇敌忾道,“好,好得很!多年来,神宗踏破铁鞋,如今世间两大祸害在此,不如拼尽你我之力,来个瓮中捉鳖!”
“且慢师父!适才少君……屠佛手所言当真?!南明王和大腹行真是人造的伪神?”
“你疯了?这定是假话!你想,我们下山祓除邪祟,何时以剥削之名收过百姓金银?!我没有,你有吗?你也没有吧!”
“可是……可是少君他的脸——”
黏腻的、湿滑的、腥臭的青色鳞甲和稠液瞬间盖过齐芜菁的半脸。齐芜菁的半边身体已经不受控制,难以自抑地发起抖来。
“你回来早了。”齐芜菁气息不稳,强逼自己握紧刀,“下面的伪神,还没有……处理干净。”
桑青道:“我来得太迟,叫你一人在这受欺负。”
“可没人欺负得过我。”齐芜菁挤出个笑,似乎想触碰桑青沾血的面颊,“怎么……你出了不周城,竟虚弱至此么?”
幡旗和刀剑都带着滔天杀意飞了过来,其上咒文样式名目繁多。齐芜菁握着人厄仓皇躲避,桑青手握无相刀,祭出咒诀,还要再挡!
无为教教徒奋起厮杀,齐芜菁趁乱提起地上的寿夫子,推着桑青进亭中躲避!
雨水落在齐芜菁的半脸,其上的每一片鳞甲都恍如鱼鳃一般翕动张合。他的右脸像被烫化的蜡一样垂落,几乎要流了下来,那只右眼不自主地滚着血泪,齐芜菁提起钱决明,暴声道:“清醒点!药!把解药给我!”
“药啊,药……”钱决明双眼浑浊,苍老在他身上已经尽显实态,“傻孩子,这不是病,你是神,神是不会死的。你不要怕,没人有资格争论你的外貌,没人敢嚼舌根,师父啊……会一直陪着——”
他说着,疼惜地伸出手。
“别碰我!”齐芜菁用刀划伤了钱决明的手臂,皮肉外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要不是陈佩兰……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我搞不懂,你戕害了他一生,他为什么还要留你一命!”
话音刚落,剧痛再次传来。齐芜菁浑身滚烫,他的右半身子已经尽数被鳞甲覆盖,灼痛撕扯着他的神智,齐芜菁感受到有另一股力量在和他争夺身体,甚至想要异化他的思想。
在这个瞬间,齐芜菁瞥见了桑青的身影。
桑青甚至需要支撑着无相刀才能稳站住身体。
“其实不必废话,与其一个一个弑神,不如将这些挡路之人全杀了。”桑青用手抚摸过齐芜菁的右脸,“可我明白你,无青,你杀伐果决,却并非滥杀之人。”他目光垂落,神态犹如当年九尺高台上的烛雪君,眼下那颗银珍珠更似悬了一滴悲悯泪,“神宗之内,新一代的弟子都有赤诚之心,正直纯粹,你不会杀他们。”
他每抚摸一寸,齐芜菁的伤痛就轻缓些许。桑青十指都在滴血,那些血流入齐芜菁脸上张合的鳞甲之下,被吸收殆尽。
“你也不准碰我,不准再为我输送灵能。”齐芜菁不要桑青摸,他红着眼,一眼流泪,一眼流血,“你不是神么,你的伤为什么没有愈合,谁伤了你?”
齐芜菁一边说着,一边撕开桑青的衣襟,而后赫然发现桑青的胸口处已经糜烂了。他怔愣冷漠道:“三千界,你是不是终于要死了?
没了灵能束缚,亭外的无为教和神宗弟子近乎两败俱伤!
若是齐芜菁参战,神宗弟子未必是无为教的对手,但他如今成了不人不鬼的伪神,身体受控,力不从心。
桑青说得没错,齐芜菁的目的并非眼前这群一叶障目的弟子,而是神宗近年来修得神身之人,他必须要留力气来弑神!
余光中,齐芜菁瞧见钱决明费劲起身。
“糊涂啊……混账……”钱决明已经完全认不出人了,他拄着杖,步入雨中,“天下大乱、天下大乱啊!神祇出世,你们怎可自相残杀!”
钱决明摇摇晃晃拦在亭前,不论什么杀器飞来,他都拼命拦下!
“你们这群无知小儿,竟不将无生果放在眼里!”钱决明在雨中呐喊,“天下神祇,哪一个不是出自老夫之手啊!我将无生果位一让再让,老君主不争气,丧尽天良,如今我这徒儿却被人鸠占鹊巢,夺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