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桑青瞧着他剥葡萄的手。汁水绕着教主修长的手指流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喜欢得要命了。”
  屠佛手剥了葡萄,却没吃,而是又散漫地用手指将果肉捏烂:“按照教规,该处死。”
  桑青喉结滚动,好像自己正是这颗被掐死的葡萄。
  脖颈倏忽发紧。
  桑青神色沉沉,他盯着教主的目光里全是对锁链的渴求。
  想要,拽我。
  屠佛手的指尖满是酸涩的汁水,他伸手碰到桑青的唇,反复摩挲涂抹,很怜惜地说:“今日过后,你自去领罚吧。”
  他话音刚落,忽听亭外一阵骚动。瘸子跪在寿夫子跟前,声泪俱下:“夫子,夫子!你们看清楚,他不是佩兰!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清灵,好孩子,你还活着……”
  魏清灵悲恸道:“夫子,你要信我!这人不是佩兰!”
  桑青顺从地将指尖舔净,屠佛手满意地瞧着他,这才收回手指。他神色淡然,看着魏清灵掏出刀,刺向寿夫子身侧的陈佩兰——
  然而寿夫子的权杖更先一步插穿魏清灵的喉咙。
  魏清灵还在惊骇中,缓过神后目露痛色。他难以置信,喉间却只能发出涩滞的“嗬”声,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听到亭中响起一阵掌声。
  “继续。”屠佛手神清气爽,“哄我。将我哄开心了,今日都留全尸。”
  第53章
  “全尸?好大的口气。”寿夫子哼道,“如此猖狂,你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
  魏清灵被一杖穿喉,寿夫子这一招叫大伙儿看呆了眼!魏清灵倒地之时眼睛瞪得很大,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自个儿已经死了。
  有人被架在无为教的银镖下,仍惶遽道:“夫,夫子……那可是,魏……”
  寿夫子身后也围了几名蒙面的无为教徒,但他却面色不改:“观南宗满门全灭,如今跑来个自称‘魏清灵’的人,完全就是为了杀我这个痴徒!”他杵着拐杖,环扫一圈,周围横七竖八,神宗子弟在无为教徒手下死伤无数,“今日大比,有人就是奔着杀我徒弟来的!想让我紧那罗门倒台,何必耍这些阴狠手段。”
  他这话很有意思,三言两语将倒地的人推作宗门的细作!寿夫子躬身养过魏洛,哪怕对方脸被烧烂,容貌尽毁,都绝不会认不出他!但这老头儿为了保下陈佩兰,竟六亲不认,像是敢于全世界作对!
  屠佛手脱掉黑袍,露出一身侠客般的劲装。
  桑青在后面接过沾水的黑袍,目光沉沉……
  教主的腰很细。
  屠佛手道:“刀架脖子上,猖不猖狂,你要跪的人都一样。”他竖起手指,屈指示意,无为教教徒便将其中一名宗门弟子踹跪在地,“我今日来谈条件,若诸君主动弑神祇,倒宗门,无为教还是愿意请诸君站着说话,天气甚好,把酒言欢,这么多好果子,可不要浪费了。”
  众人灵能短暂被封,无为教徒又胜似恒河沙数,仿若山林中密布的黑豹般围在四方,随时待命厮杀,神宗不敢轻举妄动。
  屠佛手踱步走,悠闲道:“不过我听闻天下的新神齐聚,怎么本教主适才只瞧见了一个诨天女?”
  有人道:“你把礼云师太如何了?!”
  屠佛手说:“用这只屠佛手,杀了。”
  “你!”
  屠佛手点头:“正是我,又是我。”
  “你个孽障!弑神弑神!你最该杀的是不周城的恶神!”
  屠佛手静静聆听,安抚似的:“不要着急,下一个就轮到祂。”
  “口口声声弑神证道,却屠尽了守天下护苍生的正神!你身为众生之一,受神祇庇佑,你若还心存正道,便早些醒悟!”
  哗啦!
  大雨瓢泼,一把伞撑在屠佛手的上方。桑青与他并肩而立,倒叫人有些意外。
  “醒悟……”屠佛手眼前的雨没了,他在伞下漫步,缓声赞同,“你说得很对,我该醒悟,我早该醒悟。我就是醒悟得太迟,才让你们这群渣滓钻了空子,将天下笼在脏袖中。”
  有人骇然:“我们除魔卫道,渡人渡魂,观南宗镇鬼塔内邪祟万千,哪一个不是大伙儿拼命祓除镇压的?你魔障了!”
  “魔?”屠佛手又惊讶了,“从前说我是鬼,方才说我是人,现在怎么又称我为魔了?喂,蠢货,你们知道我为何戴着面具么?”
  钱悦立在雨中,冷笑出声:“你得神赐祝,受神庇佑,却行弑神屠佛之事!如此阴物,自然无颜面对我们。”
  “我看了一圈,你最蠢。”屠佛手讥诮道,“你不得长生,未及神位,却将自己摆在神祇的位置。而我覆面却是告诉天下人,我就是天下人。明白我的意思么,不是我在弑神,是天下众生要杀你们!”
  这话混在震耳的霹雳声中,在所有人耳旁遽然炸开!
  ——轰!
  雷光照亮了半边天,将众神的子弟照得面色煞白,仿佛一具具受人掣肘的森森白骨。
  他们模样吊诡,连鬼都比不上!
  有人莫名被这雷响吓破了胆:“胡言乱语!我们庇佑苍生,杀邪祟,除恶鬼,行的都是凛然大义之事!”
  屠佛手转向他,那人骤然哆嗦了下。屠佛手款款道来:“你很好,度化苍生须得踩着苍生的脊背,众生八苦,有多少是诸神降下的?我问你们,朝廷没了,为什么赋税还在?钱上供给了谁?盛世太平,为何劳役却是从前的数倍?没了朝廷便没了律法,但是为神却可以凭借献祭、修炼、度化之名杀人驯人!你庇佑了谁?你只度化了你自己!”
  另有年长之人道:“教主,你当真冤枉我们了!这世间哪有三千界这样的长生种,出世的新神少之又少,大伙儿都是凭借本事从人走上来的,既然是人,就免不了落俗!咱们、咱们也得吃饭,也得劳碌,也要买卖的呀!”
  “就是。屠佛手,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赋税,神祇的力量和功德息息相关,我说句自私的话,那些钱不过就是香火!虽然神拂苍生,理固当然,但也不能完全不顾及我们的死活吧!教主,你也受神恩慈,怎可说出如此叫人寒心的话!我们神宗和朝廷哪能一样!”
  屠佛手踏过跟前的尸体,从尸体的胸口上拔出一把红剑来。他拖着剑,在地上留下细长的血迹:“当年除夕我路过一个山庄,那里燃着红鞭炮,里面的人见我迷路,招待了我一起过年。然而当夜却发生了一件事儿,你们肯定想不到,大年融融,那天晚上正在放烟花呢,谁能想到竟下起了尸雨,一条苍天巨蟒将人甩咬到天上,两三口吃了。”
  他缓缓道来,有的人莫名,然而有的人脸色已经微变。屠佛手俯身到一个白须老叟跟前:“那条蛇将人体咬爆,天上炸开尸块,这是我在外过的第一个除夕夜,看的第一场烟花!那条邪祟吃了千百口人,却被你们带回去,奉为神祇。你们兴东山庄也在长歌,大腹行诞生那日,你们也到过悠悠山,亲眼观摩神祇临世!老太公,你抖得那么厉害,很冷么?我给你燃团火,要不要?”
  屠佛手左手抛出一团业火,一掌摁在白须老叟面中。火焰将人脸烧得噼里啪啦响,这声音令屠佛手想起了落雨和尸块。
  “师父——!”
  众弟子暴喝一声,骤然群起杀之!
  雨水飞溅,无为教教徒有操控机关者,也有精通灵术者!漫天的刀光剑影中映照着屠佛手那双薄锐的眼。
  机关横行,机械猛禽径直袭击神宗弟子的眼!齐芜菁手持银剑,在灵能的侵袭中退到桑青身旁:“乱成一锅粥了,戏好看么?”
  桑青悠然道:“一般般,你如今来求我借灵能,最好看。”
  “何为求?”屠佛手攀上他的脖子,“本教主命令你,为我所用。”
  桑青颈侧的血渗出来,屠佛手探出舌尖,将伤口的鲜血全部舔入嘴里。屠佛手拍了拍他的背,忽然将一张符贴在了桑青的脊背上,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今日你不要参与这趟因果,否则将打乱我的计划。”
  这人吃了血肉就跑,桑青却单臂揽回他的腰:“这就要走了?”
  “不要闹,父亲。”屠佛手说。
  桑青盯着他沾着血的唇,说:“来去匆匆,连个吻也不施舍?”
  “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屠佛手虽说得这样狠厉,却忍不住轻柔桑青的肩,算是安抚,“待我杀了这群伪神和祸首,再来找你算前尘之账。”
  “我去处理山下的那群蠢货,”桑青目光沉沉,“杀尽兴。”
  飞刀回旋过,屠佛手用灵能挡开偷袭教徒的利刃。他在神宗八面受夹击,以守为主。
  破风的尖呖之声由远及近,屠佛手险险避开,却仍旧听到“咔”的碎裂声。
  他脸上的玉琢面具骤然裂开一条缝隙!
  屠佛手用长剑挑开喉咙跟前的刀刺,下一瞬,他竟主动将银剑脱了手。面具碎裂的同时,屠佛手召来两把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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