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礼云略过他,对寿夫子说道:“夫子啊,你若不要佩兰,不如将他送入我门下。这乖乖我稀罕啊!”
  钱悦道:“师太说什么笑,紧那罗门本就子弟稀少,况且师父最疼佩兰,怎么会不要他。”
  “我这不是想到以前那个魏洛嘛。”礼云直言不讳,“这狗屁宗门大比不过是个屠宰场,佩兰崽受观南宗一事的影响,被多少人盯着。我还以为夫子是刻意将小徒扔上去当靶子,死了最好呢。”
  ……我操。
  朝盈如坐针毡,听得后背直冒汗,眼神都有些发直。
  时铄咳了声,厉声道:“师父。”
  朝盈哈哈道:“诸位别、别同菩提门计较,师父她有时候发疯,可不能算在我们菩提门头上。”
  寿夫子听了也不恼:“我知晓礼云宗主惜才,可当年清灵入观南宗乃是自愿,老夫也不曾想他命丧于灭门之灾中。”
  礼云摇着扇子,坐姿落拓不羁:“难道你们对佩兰就很好么?”
  钱悦不愉:“好与不好,这都是紧那罗门的事,礼云师太实在逾越。且不消说这么多年来,师父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陈佩兰一人身上,待他胜过亲子,竟招来这样的诋毁?”
  “亲子?”礼云放缓摇扇的动作,目光戏谑地瞧着钱悦。
  朝盈和时铄同时挪动屁股,挡在了紧那罗门和菩提门分界的那道帘子前。
  时铄面朝礼云,低声警告道:“师父,你好没规矩!知不知道出门就代表的是菩提门的脸。”
  礼云不明所以,摸出菩提门的通灵银镜,往自己脸上照了半天,赞同道:“确实确实,这张脸还是可以代表一下菩提门的。”
  时铄叹了口气,似是在后悔将师父放出山门。
  朝盈面朝钱悦和寿夫子,讪然赔笑道:“夫子,师兄,实在对不住,师父她老糊涂了,下次我们保证不放她出来祸乱宗门!”
  礼云高声道:“小兔崽子,你想死啊。”
  言语间,齐芜菁又使了一轮绘阵召傀,那满地的白玫都被血溅成了红色。黑豹断了两腿,被茎条捆在擂台之上,血都流下擂台了,判事也无动于衷,压根不喊停。
  齐芜菁体力不支,微微喘息:“你那头畜生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还不认输?”
  薛若宇踩在带刺花茎上,像个血人。他目光傲慢:“我不服气!你休想吓唬我!”
  “再不服气也是弟弟。”齐芜菁嗤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命最要紧,我劝你认输,别死我跟前了。”
  薛若宇拔出被花藤缠绕的剑,狠厉道:“休想——”
  他话未说完,忽听“轰”地声巨响,天禽谷山林震荡,群鸟惊飞!亭中观战众人起身,皆为之一惊!
  “今日大比布了结界,宗门英才都在此,谁敢放肆?!”
  “今日有无为教教徒闹事,许是他们又研究了什么新型长炮。”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多时,几名浑身带血、衣裳破烂的弟子忽然从府邸下的长阶爬上来,惊恐道:“无为教来了!!”
  “你说‘来了’是什么意思?”
  礼云收了扇子,又吃起果子来:“自然是打上来的意思咯。”
  “你说什么呢?!当世半神都在谷中镇守,无为教一介凡派,算什么东西?”
  “世间只有神和非神,半神又是哪里来的草包?”礼云吃完瓜果,将瓜子全部倒进兜里打包,“今日大难,我们菩提门弃赛不比了,众弟子听我号令,随我回长歌。”
  时铄难得赞同,跟着礼云起身就走。
  “师父,我还没比呢!我好不容易用功一次,回去了我不就白来了?”
  “我不是让你将桌上的果子打包了吗?这果子珍贵,只结在天禽谷,一颗值几十两呢,带回去就都不白来哈。”礼云也不尴尬,她正挨个挨个亭子打包,仿佛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吃喝玩乐。
  “师父……大伙儿都没走呢。”
  “哎呀师父……无为教而已,他们兴风作浪多少年了,一点儿水花都没有,还不是被神宗压着,怕什么?”
  “哦?怕什么?”礼云停下动作,终于正色道,“你也知道天下万宗只能‘压’它,而无法‘灭’它。这么多年来,神宗斗的从来不是无为教,而是无为教教徒。”
  礼云将袋子扛在肩上,说走就走:“今日才是真正的无为教。”
  随着她的话,众弟子看向山林,听着一声声响天彻地的“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山火四起,浓烟滚滚,山林野兽纷纷逃窜,途中有一道结界轻缓地笼罩下来。
  那只手纤长白皙,布完结界,又从黑袍里掏出袋饵料,随意挥洒。
  结界那头,是唯一一块没有山火和血腥的安宁地。
  “跑快点。”黑袍人催促着脚下的山禽道,“今日你们家园要受我损毁,先进去避避难吧,待我办完事,便差人来种树。”
  黑袍人戴着顶面具,他在硝烟中哼着歌,声音都闷在面具之下,叫人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在他周围是浓烟和刀剑,环身布满了各类长短不一的炮筒。无为教教徒分散隐匿在山林草木间,正伺机而动。
  这时,黑袍人的身侧猫着腰移过来一人:“教主!有兄弟死了!前面新神拦路,各类神龛都显灵,屠戮了我们五名兄弟!”
  “什么狗屁东西也配得上显灵。”黑袍人丢过饵料,“交给你了,将山灵引出去,可不要怠慢了这里的主人们。”
  “轰!”
  亭中的桌子骤然撞过来,将前面打堆的人撞得人仰马翻!刻有“紧那罗门”的木匾落地四分五裂,钱悦还没来得及拔刀,便被人一脚踹出了亭子。
  钱悦胸骨碎裂,摔在地上,须得仰面看他,怔愣当场。
  好高!
  阴影中走来个懒散的人,正在松筋骨。这人虎背熊腰,魁梧奇伟,仿佛那一脚还不够让他醒神!
  钱悦震声道:“桑青?!”
  桑青身穿着紧那罗门侍从的服饰,他适才一直坐在最后,没有站起也没有出声,因而并未有人察觉到破绽。
  “好孽障,你竟然没死!”寿夫子亮出权杖,挥洒自如,甩出一阵无形的刀风,将亭内的桌椅瓶罐都砍得稀碎。
  “吾主唤我,便是死了也要活过来。”桑青拔出一把大砍刀,挡过这阵风刀,而后挥臂砍向亭中的石柱。只听“嘭”地声巨响,亭子竟被他砍塌了半爿!
  寿夫子大吃一惊,道:“悦儿!别管我,去保护佩兰!”
  钱悦捡起地上的剑,气来震惊:“你、你!”
  “轰!”
  桑青那阵力道太恐怖,其余柱子竟也受了波折,纷纷裂开!寿夫子坐在其间,盯着擂台:“不好!佩兰!快跑!”
  钱悦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亭子,在碎石块砸下来前,将寿夫子背到身上,往外就是一扑!
  两人都滚落在地。
  寿夫子灰头土脸,他抬眼只看擂台,着急忙慌地从身上摸符纸,嘴里刚要念咒,钱悦却忽然一把扯烂了寿夫子手中的符纸!
  寿夫子怒喝:“逆子!!那桑青没死,定是回来找佩兰寻仇的!”
  钱悦道:“这人身上的奴纹早没了,谁也控不了他!陈佩兰死期将至,你救不回他!”
  寿夫子一巴掌扇过去:“逆子!逆子!我可以死,佩兰必须要活着!我只教了他如何对付宗门之比,他如此羸弱,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日,你快去、去救他!!”
  “陈佩兰陈佩兰陈佩兰!”在寿夫子的推搡中,钱悦愤恨到双目猩红,他声嘶力竭吼道:“父亲!!!你心里只有陈佩兰!难道要我去送死吗?!!”
  经他一吼,寿夫子才发现钱悦的一条胳膊正以极度诡异的形状弯折着。寿夫子颤声道:“孩儿啊,你的手……”
  钱悦将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你永远都这样……爹,我搞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寿夫子喉头哽咽,他紧盯着桑青的背影,还想最后一搏。
  齐芜菁身侧围满了无为教教徒,他搏斗几番,十指都在滴血。他见桑青走过来,忽然笑道:“你来干什么?亲自杀我?”
  桑青不看他的脸,先瞧见他的血:“我来赴约。”
  齐芜菁道:“我可不记得有什么约。”
  桑青摸出那把人厄红刀,像摸宠物似的:“正便是漏洞所在,你主子没告诉你么?”
  齐芜菁神色一沉:“你发疯了?说什么呢?”
  “我说了,我来赴约。”桑青踩上擂台,无为教教徒分散开,他走到齐芜菁跟前,逼视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定知道我会来。”
  身后是无为教与神宗的厮杀,山下硝烟正弥漫。
  桑青透过齐芜菁的眼,不顾战火:“我要万宗以命见证,万佛以死做媒,你我今日定情于此,私奔还是殉情?”
  齐芜菁眨眨眼。
  像是没听懂这话。
  只言片语借着擂鼓和炮声,一路沿风传送到那人耳中。他勾起唇角,在血腥和硝烟的余韵中,细细品味这两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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