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蔡齐光喝下酒:“如今音书宗的师弟师妹也收到求助,正拿着经书和名册往那边赶呢!”
齐芜菁在书阁中了解过观南宗的“镇鬼塔”,其中封印的皆是无法炼化的大凶邪!灭不了,只能镇。
“邪祟出逃,”齐芜菁诧然,“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没有?”
“这事没个定数,如今也只是让音书宗帮忙盘点,只能祈祷没有邪物跑出来。”蔡齐光借酒浇愁,却愁上加愁,“不说这个了!我收到你的消息,听说这位堕神祭的主持很有古怪,要趁着夜黑去太公府查查吗?”
“不。”齐芜菁抬高下巴,太公府正在酒馆对面,里头灯火飘摇,像绰约的鬼影,“老太公明明有神通,却仍向各宗门发去委托,说明他有无法解决的事要求助宗门,如今擅闯,撕破脸皮,恐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啼哭。
齐芜菁止住话头,往窗外瞧去,看见一对夫妇摁着女孩儿的脑袋,要她对着前面的马车磕头下跪。
“老爷,让太公收了小女吧!”男人哭道,“我这女儿中过邪术,疯癫了好些日子,正好可以被选做活祭!如今送神在即,可不能惹恼了祂!”
女人哭哭啼啼:“若不是做生意亏了钱,家里快揭不开锅,也不至于让我的心肝去送死!”
那位老爷很不赞同:“没钱便找太公,太公平日里时常照拂各位,怎么想到来卖女儿?这种生意,我们太公是万万不会做的!”
男人很机灵,话头一转:“没钱事小,坏了堕神祭事大!我们听闻送神祭典上,那血鸦君要咱们拿活人与祂签契,人头都是有要求的,只能多不能少!我们家小珍也是有大义,拿自个儿换大伙儿的平安。”
他说到最后,泫然欲泣。
“你这样……”马车里的老爷似乎被打动了,勉为其难道,“罢了!将头抬起来,给老爷看看……嗯……好女子!竟真是个好皮色……咳,血鸦君祂老人家必定喜欢!”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竟从对方的满面泪流中瞧出些喜色。
忽然,车帘内伸出只手,勾着钱袋。夫妻双双下跪去接,老爷又说:“你们忍痛割爱,有心为大伙儿祈福,什么瘟神堕神,保准儿都能哄高兴了。”
夫妻俩乐不思蜀,连连称是。
“好了,将这小珍姑娘请到后边儿去。”
老爷落下帘子,第二辆马车就掀开帘子。只一眼,齐芜菁便瞧清了里面的光景——
全是戴着镣铐的活人!
更诡异的是,此情此景,竟然没有一名路人站出来喝止。
齐芜菁感慨:“怪不得渝怀生不出半个宗门来,原来民风淳朴啊……”
蔡齐光忍了又忍,拍桌而起:“荒唐!这分明是囚车!当世竟还有人拿活人做献祭!你不要拉我了佩兰君!哪怕我音书宗再不通武力,今日也要去和这恶棍拼命!”
“稍安勿躁啊荧惑君……急什么?”齐芜菁吃了颗花生,“我有个主意。”
*
囚车盖了黑布,摇摇摆摆,从小路拐进了后院。
吱呀——
黑布忽然抖落一角,囚车的门似乎震了下。其他人都被药晕了,只有小珍坐在角落里平静地发呆,仿佛适才被父母卖掉的不是她。
这时,旁边有个人忽然打了个喷嚏。小珍忘了自己旁边是谁,她目光麻木,问:“很冷吗?”
“很臭,要晕了。”那人声音年轻,说话带点鼻音,“你们多久没洗澡了?”
小珍道:“你说话很有意思。”
那人道:“怎么个有意思法?”
“被‘请’上车的人,要么关心自己什么时候死,要么关心别人怎么死,大伙儿都是送给堕神吃的点心,”小珍靠着囚车,仰面笑道,“只有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洗没洗澡。”
那人“哦”了声,理所当然道:“死不是最要紧的,能不能干干净净去死,这才是大事。你肯定没被砍过头吧?”
“你真是个怪人,说得好像你死过一样。”小珍嘟囔道,“我们只是去送死,不是真死了,这还是有些区别的。”
那人笑了。
小珍就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说话也挺好玩儿的。”那人很少能找到有共同话题的人,有些亢奋,“我其实挺想知道,你爹娘将你卖了,你不痛吗?怎么不哭呢?”
小珍破罐子破摔道:“随便吧,他们又不爱我。”
这个“爱”字忽然令他陷入沉默。
那人久久没说话,似乎觉得这特费解。
半晌后,那人彻底对这个话题失了兴趣,他正准备开口,车身忽然一阵大颠簸!
二人身子俱是一沉,紧接着,笼子忽然天旋地转,像轮子似的滚到地上,里面昏厥的人瞬间翻搅成一团。
两人被砸得眼冒金星。齐芜菁掀开黑袍,从人缝儿里挤出来,大口呼吸。
屋门“嘭”地合上。
那位老爷的声音从外边儿传来:“将人看好了,再跑一个,就拿你们去喂祂!”
这屋里有些烛火,小珍爬起来,正要问对方有没有受伤,却在瞧清那人的脸时,惊得一跳:“你谁?哪儿来的?来干吗?”
齐芜菁心情很差,他没想到这具身体稍微磕磕绊绊,便能这么痛。他一改适才的善聊性格,语气烦躁道:“我来找人。”
小珍道:“什么人?”
“我来找一个好友——”齐芜菁坏心思骤起,他抬眼笑,缓缓说,“……的脑袋,他头掉这儿了,你瞧见了吗?”
岂料小珍半点不害怕,有问必答:“头没看见,倒是见过半截身子。”
齐芜菁无趣道:“鬼把戏,骗人。”
小珍道:“没有啊,我说真的。你难道不知道为何我们会被关在这间屋子吗?”
齐芜菁目光微转,倒仰着脑袋向上看去。
“祂呀。”
“祂在这儿呀。”
一尊巨大的神像立在身后,那张人脸蛰藏在黑暗里,忽然,屋子里响起水滴声。
滴答。
滴答。
齐芜菁打了个响指,火光照出堕神渗血的嘴角。
与此同时,祂的眼珠转了下来。
第12章
屋子很暗,神像的视线幽幽落在两人身上。
“我记得先前祂的眼珠是朝那边的……祂是不是在看我们?!”四周阒寂无声,小珍终于感到些害怕,朝齐芜菁背后瑟缩了下,“不可能!这神像是假的!”
齐芜菁扔了道噤声咒在门上:“原本是假的,但拜得人多了,就成真的了。”他低头折符纸,“你忘了?传闻中的祂可是没有眼睛的,如今这些人擅自给祂点上了眼珠——”
“真招来了血鸦君?!”小珍惊疑道,“可若是血鸦君上身,祂为何不吃了我们,只独独看着我们?”
齐芜菁悄声道:“你没瞧见祂嘴角的血渣吗?”
“你说话好玄乎。”小珍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好像周围又多了一双眼睛,正炯炯地盯着她,“哎呀看见了看见了!”
“嗯……”齐芜菁故意吓她,慢吞吞道,“你想想,我们如今算是羊入虎口,‘虎’却定身在这,根本没办法果腹,是祂不想吗,是祂不能。既然不能,那祂嘴上的血肉残渣又是哪里来的呢?”
小珍裹紧自己,声音幽幽的:“有人主动送给祂吃!”
“对也不对。的确是有人给祂送了吃食,但送的不是他自己。”齐芜菁道,“我猜,那人虽然将‘肉’送给祂吃,但却不许祂吃完。所以你说,祂是在看我们吗?”
齐芜菁用符纸折了只鸟,拿尖喙啄着神像的视线,最后对准一处角落:“兴许不是,祂是在看祂的食物……那半截身子?”
他有些高兴地补充道:“没准还是我的好朋友。”
音落,齐芜菁忽然撒手,将纸鸟扔到小珍身上。
霎时间,小珍仿佛悬梁刺股中了招,在笼子里跳起来:“这什么邪乎的东西,快拿走!”
然而齐芜菁却不知何时已经罩上黑袍,出现在了笼外,哈哈大笑:“蠢货,这是少君赐你的保命符!若陷入险境,你便一前一后折断它的双翅,将喙对准歹人,能侥幸让你留下一命。”
小珍仓皇道:“不行不行!好人做到底,带我们一起走!”
“哈?”齐芜菁道,“做梦呢,带拖油瓶干吗?”
他心口不一,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没把握能保住别人。
先前在鹿野林时,齐芜菁便感受到些许力不从心,所以才连最低等的傀儡把戏都没瞧出端倪。
这具身体出了些问题,这些人跟着他,只会死得更快。
小珍手忙脚乱,喊道:“你你你回来,这鸟不对!”
齐芜菁以为这是她害怕的推托之词,正要讥笑,却又听小珍慌道:“快看!上面有红光!!”
有红光可不妙,当时柳太公就是靠“红光”邪咒操控了四名抬棺人。但这符纸是自己随身带的,鸟是自己亲手捏的,怎么会被人附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