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话音刚落,四人肩上的棺材遽然一沉!
  柳太公吓得不轻,提高灯笼往上一照,骤然瞧见张惨白削瘦的清丽脸!
  “原来你就是柳太公,屈兄口中那位堕神祭的主持。”那张脸挂着阴恻恻的笑,“晚上好啊。”
  柳太公看错了,将对方眼下的泪痣当成了血,一时胆裂魂飞,腿软险些滚到地上:“你,你怎么来这儿的!”
  “你这山修得很别致,但位置特恶心。”齐芜菁一手支脑袋,一手转着刀,“必须要走太公府才能上,否则就得绕到山后,那边儿峭壁如刀削,稍不注意人就摔烂了。同行的兄弟姊妹很有礼貌,绕远路去了。”
  “我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齐芜菁蜷起腿,笑意恶劣,“我没良心,抄了近路,踩了你的花草,对不住啊。”
  柳太公踉跄着后退,仿佛很害怕。然而下一刻,他却一改惧色,喝道:“哪里来的小野种!杀了他!”
  柳太公一声令下,四名抬棺人胸口忽然闪过一道赤红的符文,动作僵直,受了很大的控制!
  然而齐芜菁坐在棺材上,岿然不动。
  他落拓地吹了声口哨,柳太公的后背就骤然撞上一堵铜墙铁壁,痛得他苦叫连天,正要栽倒,就被人拎了起来:“老人家,骂错人了,野种在你身后。”
  桑青整个人埋在暗光中,阴影都是他的身躯所化,仿佛庞然之物:“我们跋山涉水,累得要命,不过借你老的坐骑歇歇,你却被我朋友摄去了心魂。”
  他低语道:“看他这么久,我快不高兴了。”
  ——竟还有一个野种!
  四名大汉皆被定住身,柳太公一时吓破了胆,不知这俩人什么神通,颤声道:“神仙老爷,这、这哪儿是什么坐骑啊,这是棺材!里面装的是人!”
  “哦。”齐芜菁跳下棺材,鲜奇道,“原来你也知道里面装了人?老匹夫聋了耳,这么响亮的‘救命’声听不见?”
  桑青歪头道:“太公有本领,方才那红光什么咒?”
  齐芜菁说:“杀虫的吧。他可是叫我们‘小野种’。”
  “你我怎么处处走,处处是骂名?”桑青摸到脖子,好像为“我们”二字感到愉快,“少君怎么补偿我?”
  “为你取了链子,就让你忘了本。”齐芜菁漫不经心道,“如今连谩骂都受不了了?”
  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柳太公放眼里。然而老头儿有气难发,他浑身像被捆住似的,手脚都动不了!
  柳太公欲哭无泪,只好服软,正要说什么,却见齐芜菁将弯刀尖挑入棺材缝,盖板被错开,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血腥翻搅而出,伴随着低声残喘的呜咽。
  齐芜菁随手扯了片叶子,捏了个照明诀,火光烧起来,瞧见棺材内红彤彤的。
  一人躺在其间,像是烂肉堆成的骸骨,浑身缺一块少一块的,尤其是他的半截身子,开膛破肚,脏器都被剁碎了。只剩一张尚能辨清五官的脸,嘴唇翕动着:“救命……救命……”
  齐芜菁眼前有雾似的,他拿近火,方看清那张脸:“一别多日,陈兄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原来这棺中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那位姓陈的商贾!
  陈兄双唇张合,像两片鱼鳃:“屈兄……头……府……”
  他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盯着齐芜菁,咽了气。
  桑青“啊”了声,他掂了掂手中的人,遗憾:“看来我朋友休息得不是很好,你还有什么好去处吗?”
  柳太公哆嗦道:“渝怀城中有一处……”
  “蠢货。”桑青颔首,“不是叫你。”
  “他们叫你柳太公?”齐芜菁轻声询问,“柳太公啊,这次堕神祭你叫我们来,怎么是这样的见面方式呢?”
  “哎!”柳太公恍如酒醒,当场改口,“原本,原本老儿正是要好好招待仙师的,怎料途中生变,遇见了食尸犬!这两位兄弟原本是这次堕神祭供材的商贾,却在丢了性命,方才……方才老儿草木皆兵了,以为是瞧见了血鸦君,这才不得已出了手!”
  他呜呜咽咽,貌似受了天大的冤枉。
  “哇。”齐芜菁由衷赞叹,“明知有鬼,还偏走夜路,你一身散骨头,却不像是怕撞鬼的样子。”
  柳太公道:“仙师误会!那洛蛟夜里可不出来!他老婆还在彩云县,夜夜摆香招祂回去,人鬼情未了,兴许此刻正活色生香呢。”
  “那这可奇怪了,若不是堕神作祟,那陈兄怎么被吃了身子?”齐芜菁走近,像只森然的索命鬼,“你知道方才那位朋友说了什么吗?他说啊,屈兄的头正落在了太公府上。”
  “我还有位师兄,少了命根……这可是大事,不能耽误——”
  齐芜菁话没说完,却听桑青忽然“嗯?”了声,后者松开手,柳太公的身子霎时瘫软,竟化作一张轻薄的人皮,摇摇坠落到地上。
  纸傀儡!
  第11章
  齐芜菁将手中的火扔向傀儡,傀儡身立时“噼里啪啦”烧起来。桑青抱着手在一旁,看好戏似的:“让少君失望了,这不是人皮傀。他什么本领,骗过我就算了,竟也骗得过少君?”
  最高阶的傀儡是真皮囊材质,不惧火烧,而纸傀儡是最低劣的傀儡,不仅易被损毁,还破绽百出,譬如走路姿势、说话腔调等,与真人相比,都有十分明显的怪异之处。
  “本君不学无术,老眼昏花,不可以吗。”齐芜菁随口胡诌,他解了四位抬棺人的禁身咒,“各位兄弟,我想请问你们——”
  这个事还没说,抬棺人忽然身体一僵,而后齐齐将手插进嘴里,棺材“嘭”地砸到地上!
  桑青上前一步,稳住黑棺。
  只见四名抬棺人像被抽了脊骨似的,骤然歪斜倒地!齐芜菁立时俯身,扯高抬棺人的脑袋,却见地上一滩暗血,其中躺着一条长舌,似是被连根拔起!
  好歹毒的咒!
  桑青抬脚踹翻另一位抬棺人,后者也是满嘴呕血,喉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嗬”声。
  抬棺人胸口的咒文红光大亮,熄灭的同时,四人都垂了脑袋。
  “人已经死了,套不出东西。”齐芜菁撒手扔了尸体,摸出帕子拭血,“你留在这儿将尸骨埋了。”
  桑青道:“嗯?埋谁?”
  “我没那么有良心。”齐芜菁收起帕子,拿出一块宗门间日常通讯用的笏板,“葬了陈兄,其他的喂狗。”
  桑青道:“也不要什么都喂狗吧?”
  齐芜菁不语,片刻后音,忽听“嘭”地巨响,齐芜菁停下发讯息的手,抬起眼皮,瞧见桑青徒手掰烂了棺木,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
  齐芜菁道:“怎么了?”
  “身死他乡,身上也没带名刺。”桑青挺可惜的,“葬了便是无名之尸,这类人死后大概率要变作孤魂野鬼,为祸世间。”
  齐芜菁奇道:“为何会是无名之尸?”
  “生做人,死做鬼,都要有归属。”桑青敲了敲棺木,“但此人不知全名,只有‘陈’姓。”
  齐芜菁更奇了:“我不正是姓‘陈’吗?”
  桑青忽然欲言又止,他目光闪烁,露出少见的迟疑。
  “既姓陈,便是我的远亲。”齐芜菁收起笏板 ,“若要算,便算在我的名下。若要归乡,却无去处,便来煜都。”
  “哦?原来这叫‘没良心’?少君自谦了。”桑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你在紧那罗门循规蹈矩多少年,如今却连鬼都敢招回去?嗯?”
  “对你太好,忘了身份。做狗而已,话这么多?你不觉得自己很烦吗?”齐芜菁勾勾手指,咒链显形,拽了桑青一下,“人和鬼和畜生有什么区别?要杀我的都是亲朋,那我和鬼交朋友好不好啊?”
  “遵命。”桑青意外地感到愉悦,“可我干吗要听话?一条链子就想让我百依百顺,是不是太好打发了?当心我发起疯来,”他喉口滞涩,“……咬死你。”
  “狼心狗肺的东西。别废话了,”齐芜菁吹了声口哨,唤狗似的,“埋了人,回头给你打条金链子。”
  *
  齐芜菁落座于酒馆二楼的窗边,他净手回来,蔡齐光才刚掀帘而进。
  “怎么只见荧惑君一人?”齐芜菁入座斟酒,“其他人呢?”
  蔡齐光青衣上满是泥土,想必来得不容易。
  他解释道:“驭兽族的人笃定是普布杀了萨那次仁,现在正躲在鹿野林间。于是他们非要去探个究竟,菩提门的各位同僚怕这群人生事,便也跟着去了。”
  店家陆续上了些酒菜,齐芜菁道:“不是问菩提门,是问贵宗的其他同僚呢?”
  “啊,说起这个。”蔡齐光满面愁容,“佩兰君可还记得,先前观南宗同驭兽族一并离去了?但他们并非是针对佩兰君,而是途中意外收到师伯的通信,被告知南舆的镇鬼塔破了!观南宗的各位师弟师妹这才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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