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早春的夜来得还是很早,少年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桌边摆了一盏灯笼,橙色烛光将他素色的衣摆照出一层暖色。
像是十五的月亮,高悬不可即,细看却觉出温柔。
郁安推开院门,提裙走近院中。
发出的阵阵声响不大,却足够提醒院子里的少年有人来了。
礼肃未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郁安靠近准备言语的时候,适时出声:“来了?”
郁安笑盈盈地走到他身前,“阿肃在等我呀?”
礼肃淡淡道:“殿下又在自作多情。”
郁安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就想笑,“阿肃就是在等我。”
他说着想笑,呛了口夜风,闷闷咳嗽起来。
礼肃不语,提起桌边的灯笼站起来。
“殿下受不得寒,进屋罢。”
郁安不敢再造次,又咳了几下,平复着呼吸跟着礼肃进了里屋。
屋子里点着夜烛,角落的火盆烧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添好的炭火,一进去暖意融融。
郁安想摘披风,被礼肃很短暂地按了一下肩膀,不由面露疑惑。
“阿肃?”
礼肃很淡定:“别脱了,不是冷吗?”
郁安怔怔道:“屋里又不冷。”
礼肃没和他过多分辩,瞥见他停在系带处的指节,“殿下功课很多?”
郁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目光一凝,彻底摊开双手后在几处地方都看到了点点墨痕。
“……不多。”
郁安一面答话,一面将手收回披风里,为自己抄个书都沾了一手墨的事感到羞愧。
因为要赶着来见礼肃,他确实没顾上收拾好残局。
没料到小黏人精也会吃瘪,礼肃抽抽嘴角想笑,但看着对方低垂眼睫的可怜样,又不忍心再嘲弄他了。
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心软,礼肃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帮郁安擦手了。
“……”
郁安抬起头,水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礼肃,很快发现对方线条柔和的面容泛起了浅浅的粉意。
那浅粉随着郁安的细看而逐渐加深,眼见着春日桃花快要变成日暮云霞。
礼肃终于忍无可忍:“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郁安弯起眼睛,“阿肃,你好怕羞。”
礼肃拧眉,把手帕往郁安手里手里一塞,闪身退开了距离。
“男女授受不亲。”
骤然听他说起性别的事,郁安有些不知所措,“……啊。”
他下意识在自己的乌金衣裙上拽了一下,思考着言明身份的可行性。
一切伪装不过是为了在远梁皇宫里有路可走,毕竟这具身体还小,又要护住郁氏,郁安能做的选择实在太少。
礼肃不是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宣扬。
可两人相处时间不长,纵然是有可以理解的苦衷,但郁安还是不想给对方留下自己有奇怪癖好的印象。
现在还为时尚早,坦白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第110章
做好决定,郁安调整好表情,认下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说辞。
他咳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可是,我才过了九岁生辰,今年冬天也不过十岁。阿肃,你不必把我当女子看待。”
礼肃皱着眉头,没被他轻易带偏。
“不论是何年岁,你都是女子。既是女子,我与你相处就该保持分寸。”
“那……你就把我当做妹妹好么?”
郁安捏住那张手帕,重新走到礼肃面前,稚气道:“我比你小,可以做你的妹妹。”
礼肃坚持道:“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郁安仰头看他,“我想要你做我哥哥,阿肃。”
“你知道的,我的兄长不喜欢我……”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眸光一暗,声音低低的:“他只会欺负我。”
礼肃和梁嗣打过几场交道,当然不止冬天跪地那一次被找过茬。
那位太子殿下气量太小,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对自己瞧不上的人绝不会手软。
礼肃垂眼看着郁安微微颤抖的睫毛,嘴唇一动,想问他受了什么委屈,想了想又闭口不言了。
自身都难保,还关心不相关的人做什么。
虽然这个“不相关的人”生了一副乖顺模样,笑起来叫人联想到日出朝露和雨后霓虹,但通通与他礼肃没有关系……
“阿肃——”
郁安像是看不出礼肃眼神里的疏离,伸手牵住他袖口的衣料,开口就是黏黏糊糊的语调:“阿肃,阿肃哥哥。”
礼肃不吭声。
郁安语气有点委屈:“哥哥?”
礼肃伸手去推他抵过来的额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郁安欢快地笑了起来。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20%]
借着把礼肃当哥哥的借口,郁安在礼肃那里讨到的好脸色越来越多。
礼肃答应之后,好像真把郁安当妹妹看待了,虽然还是称呼他为“殿下”,但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不听话的后辈。
特别是郁安言行不合女子规范的时候,礼肃会严肃地劝导他,非常恨铁不成钢。
郁安大多数时间还很听话,受不了才会撒娇似的喊他“哥哥”,然后就会被礼肃放过一马。
随着学宫学习的深入,夫子每日留的功课也多了起来,见郁安识字写字进步神速,还特意为他准备了另外的课业。
早就过了启蒙阶段的郁安累得手酸,到最后干脆拿着书和宣纸去找了礼肃。
礼肃会拿着古籍教郁安更深的东西,再顺手把他的课业做了,把郁安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礼肃在郁安面前永远表现得沉稳,好像无所不能,但相处得久了,郁安也能看出他在强撑。
毕竟还是个少年,天资再聪颖,年幼时学过再多,被送作质子却也失去了进修的渠道。
得想个办法,让礼肃和他一起上学宫。
郁安默默思量着,又向礼肃提要求了,想要他来接自己下学。
不需要离宫,在御花园等他就好。
为了避免礼肃撞上梁嗣被找麻烦,郁安摸清了梁嗣那厮的行踪,对方一般下了学还要缠着夫子询问讲义,应当是没机会在他和礼肃面前找事的。
在学宫里,郁安也曾碰见过梁嗣几回,被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通,装作听不懂就糊弄过去了。
梁嗣嘴臭便罢了,郁安不计较这个。但此人让礼肃罚跪受冻的事,郁安却一直记得,总要找个机会讨回来。
但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下学之后,郁安能在御花园就见到礼肃。
或许是躯体年纪小,郁安总觉得到了此方世界,自己好像也幼稚了许多,会因为很小的一件事就期待半天。
但能见到那个人年幼的模样,又能和对方一起长大,确实是很新奇的体验了。
郁安不介意陪礼肃一起,从稚气未脱到成熟稳重。
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
学宫十日一休,今日下了学,明日能休息一天。
郁安计划着明日行程,白日在礼肃那里待一天,晚间回了无云宫陪郁氏用膳消食。
几乎是走出小道的一瞬间,郁安就看见花丛簇拥着的礼肃。
他快步上前,在礼肃转身看来之际,不自觉就绽开一个笑。
“阿肃!”
礼肃已经逐渐习惯了郁安的热切,但见到他因为急切而有些气喘的时候,眉心一紧。
“急什么?”他板起脸,“我又不会跑。”
郁安又笑了,“想早点见到阿肃。”
待他缓过气来,二人顺着石板小路回宫。
提着书箱的紫兰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眼含探究地打量着二人。
回程需要穿过御花园,路上闲来无事,郁安向礼肃介绍园中远梁特有的植株类型,认识的就多介绍几句,不认识的就一句话代过。
礼肃看着他故作了解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
郁安不知道身边人已经被他逗笑,还认真地在记忆里调动关于这些花草的内容,最后发现记忆实在模糊,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停,周遭只余下叽喳鸟鸣。
有微风吹过花草,带来一阵令人闲适的窸窣响动。
久久等不到郁安出声,礼肃主动开口:“怎么不说了?”
郁安诚实道:“因为有点记不清了。”
礼肃唇角的笑意加深,刚要启唇逗他几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跪地行礼的声音。
两人转身,望见了从松柏林里漫步而出的远梁国君。
紫兰已经躬身跪地,在问安国君。
没想到会这样巧,郁安眨了一下眼睛,也跟着行礼。
礼肃一顿,接到国君投来的一瞥,垂首行了个麟茂的礼。
国君示意众人起来,注意力没停在礼肃身上,只冲郁安抬手道:“安儿,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