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说他喜欢剑也好,想耍酷也好,愧疚也好,什么都好,他也想有朝一日拿着剑站在宫忱面前,哪怕一次。
哪怕一次也好啊……
可他又怎么知道——
他拿起剑的代价,是让宫忱放下剑。
“我愿意。”宫忱平静地说。
听到这个回答时,段钦几乎崩溃。
“但我拒绝。”
“…………”
“……什么?”
段夫人的笑容刚刚展露半分,就彻底冻住,目光错愕而又凌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么做真的是为段钦好,我愿意。”宫忱闭了闭眼,道,“我总觉得,他应该是真的把我当成家人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但没关系。”
“我没有别的家人了,所以,只要是为他好的,我都愿意去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拒绝?”
接下来,宫忱回答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柄锥子,一凿一凿击在段钦的心上,这次,不是宫忱的心疼,是他自己。
“因为您这么做,不是真的在为他好。他是怕鬼,但这不代表他一辈子就这样了,他的未来还有很长,您不该把他的这条路封死。”
“当然,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走这条路,他就希望一辈子待在您的羽翼下,也没有问题,这是他的选择,我也希望他过得自由、快乐。”
“可是,您问过他怎么想了吗?”
“既然作为段家人出身,他身上就有一份逃不开的责任,您擅自替他卸下这份责任,他真的会坦然接受吗?”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过得轻松点,但段钦未必愿意让别人替他负重。”
宫忱无奈一笑:“您知道的,他这个人有多别扭……虽然作为弟弟来说,还算可爱。”
“…………”
桌上的茶盏已凉,段夫人沉默了半晌,手指微微颤抖,几次拿起欲饮,又放下来。
“噔”。
她复杂地看了过来。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半分的不情愿,没有半分,是因为你舍不得自己的前路?”
宫忱眼睫微垂。
“我的前路……从很久以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摇了摇头,“何况,我没有打算对段钦坐视不管。”
“您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怕鬼吗?”
“……钦儿很小的时候,被百鬼夜行卷入了鬼界,三天三夜后才被救出来。”段夫人至今想起那三天,仍脸色苍白,心悸不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试过帮助他克服对鬼的恐惧,可是都没有用,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要……牺牲别人。”
“我明白了,”宫忱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原因……其实我自己也有畏惧的东西,至今也没能克服。”
“抱歉,刚才反驳您的那番话有些太天真了,不过,我想我还是不能完全按照您的办法去做。”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既然福泽可以转移到我身上,那之后应该也可以转移回去。”
宫忱面带思索道:“我想,能不能只是暂时把钦弟的福泽放在我这,随我一同修炼,等他能够战胜恐惧,愿意修除鬼道的时候,我再把这份福泽还给他。”
如此一来,既保护了段钦,也没有扼杀段钦选择的自由。
只不过……
段夫人神情错愕,呆滞几秒:“你、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宫忱不回答,只自言自语地喃喃:“按理来讲,这样应该是可行的,但是有一定风险,对了,要不您先教我怎么转移福泽,我先研究一段时间…………”
“宫忱!”
段夫人赫然起身,似乎是再也听不下去,声音一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你这样做,就意味着你要一个人,同时修两个人的除鬼道!同样的修炼天赋下,别人花十年能到的地方,你要花二十年……你、你真是……”
“段夫人,”宫忱皱了下眉,不解地打断她,“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样对您的儿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吧,您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段夫人忍不住道:“再怎么样,你还只是个孩子,这几年我也是真心疼爱着你的,你其实只要接受福泽就好,没必要再还给段钦,太折腾自己了。”
宫忱很耐心地听完,也没忍住,竟然噗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段夫人,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姓宫,不是段。”
“我如何对自己的家人好,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样担心一个外人,”宫忱看着她,温和地说,“让我觉得挺矛盾的,也很没有必要。”
“一个人总不能既做坏人,又做好人吧,那样很累的。”
段夫人嘴唇苍白,没有再说话。
“请坐下吧,”他年纪虽小,这一刻眼里绽开的光芒却撼人心魄,“您不必再劝,此事若成,待有朝一日段钦鼓起勇气踏往除鬼道时……”
“我定会,心甘情愿奉上一条已经铺好的坦途。”
宫忱低头,盯着茶盏里倒映着的自己,瞳孔与瞳孔相视:“……只是此事未得他应允。”
那一瞬间,段钦恍惚中,产生了一种和宫忱面对着面的错觉。
——宫忱冲他歉然一笑。
“还望钦弟不要怪我。”
第75章
“福泽转移对血脉有要求, 在你来段家之前,就已经通过了血脉测试,但毕竟不是我亲自做的, 以防万一, 我想再测试一次。”
“好。”
“好孩子,”段夫人拿出一个玉瓶置于桌上, 轻拍桌子, 那玉瓶震了震,十滴金红交替的血飞出瓶口,并排浮于空中。
“这十滴血是钦儿的,已经用秘术处理过,红色为纯血, 金色为福泽。”
她说着,并指凝出细细的刃状灵力,在食指上一割, 滚出一滴血珠来,用灵力托住:“我也做过测试,可惜——”
只见她引着自己的这滴血去吸取段钦血滴里的金色福泽, 却只是让其中一滴里的金色福泽变淡了而已。
“你看,”段夫人苦笑一声, “我的一滴血只能吸收他半滴血的福泽,而他爹也是勉强吸收一滴而已。”
“这些年我们找过许多人,无论血缘亲疏远近,最多的是两滴, 可那样也不够,要想在保全彼此性命的情况下实现福泽转移,至少也要三滴。”
“来, 你试一试。”
宫忱点点头,便也割指,一滴暗红浮于空中,学着方才段夫人的手法,在灵力的操控下,尽量去吸收金色福泽。
一……二……三……
五滴。
“对,就是这样,”段夫人宽了心,边将段钦剩余的血滴收回去,边柔声道,“你血脉的包容性很强,确实是我见过最合适的…………”
宫忱也正将自己那滴血收回,打算仔细感受一下吸收来的福泽。
正巧,那两滴血在空中交汇,宫忱的血滴擦过了段钦的血滴。
就像两颗毫无干系的暗红弹珠,只是碰了彼此一下,既没有改变轨迹,也没有因此变形。
他起先没注意到这个,但段夫人神色莫名出现几分慌乱,掩饰般想将段钦的血装起来。
宫忱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漏跳一拍,一只手飞快挡在瓶口。
“别动。”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段夫人局促地看着他,勉强一笑,试图拿开他的手:“忱儿,你这是干什……”
“别、动。”
他抬眼的刹那,失控的情绪像被打碎的瓷器那样锋利而又凌乱。
段夫人抿了抿唇。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宫忱深深地吸气,好几次之后,才鼓起勇气,空中的两滴血在他的控制下,再次缓缓地靠近,相触……
然后分离,毫不相溶。
霎时间,宫忱脸色犹如死人般惨白。
滴答。
他再也无法用出一丝一毫的灵力,血滴砸在他干净的手背上,起先还是殷红的两滴,然后微微地颤抖起来,像眼泪一样划下,留下两道细细的红痕。
宫忱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早就知道?”他嘴唇控制不住地翕动,死死攥着拳头,像一头走投无路濒临崩溃的野兽,“是不是?”
段夫人面带愧疚和不忍:“忱儿,血缘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你们兄弟……”
“血缘怎么会不重要!”
宫忱砰的一拳锤在桌上,失声吼道:“他是你沈湘的家人,是段瑄的家人,但不是我的……你们都不是我的家人!就为了你儿子的幸福,你就要这么对我吗?给我虚假的家,虚假的关怀……现在,连血缘都是假的……兄弟……也是假的。”
“你骗我。”
眼泪从眼眶里迸溅出来,像火星一样滚烫,烫红了他的眼睛,烫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