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从始至终,”那人仿佛被捣烂了喉咙,吐出带着血块的字眼,“就没有它们。”
“没有小棉花,没有柿子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这都是你的梦境。”
所以他碰不到它们。
所以他记不得小棉花的样子。
所以他找不到柿子树。
“你不是瞎了,你只是害怕醒来,发现山底只有你一个人。”
“你只是需要人陪你说话,宫忱。”
“…………”
那一瞬间,简直山崩地裂,宫忱露出了如同天塌了一般的表情。
他几度张了张颤抖的嘴唇,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破碎得像是呜咽。
“……那……你呢?”
“你也是……假的吗……?”
“如果我醒了……是不是也看不到你了?”
那人沉默了。
“那我不要醒来。”宫忱痛哭道,“我不要醒来,你别走,师兄,你别丢下我。”
“我不是……”
“不,你就是!徐赐安!你是在惩罚我吗?因为我丢下你来了鬼界,所以你就要这样罚我吗?”
“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
“你别罚我了,别不要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师兄,师兄啊——”
徐赐安感觉心脏快被他的哭声扯烂了,用力闭了闭通红的双目。
“是你在惩罚我,宫忱。”
“我也不想丢下你,可我只能暂时出现在你的梦里,你必须自己醒来,我会在人间等你。”
“可是明镜台……段钦……”
“段钦也在人间,他很好。”徐赐安轻轻解释,“其实,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比你想象得要久很多。”
“所以快点醒来,到人间来。”
“真的吗,他没事?”宫忱双臂用力嵌着他的腰,眼睫湿润。
“………嗯。”
“那、那你等我来找你,不,等下,你走之前,再抱抱我。”
“跟我牵手。”
“亲亲我。”
“…………”
徐赐安都没有如他所愿,只是长叹一声,俯下身,撩开他耳边的发,声音低哑地叫他:“宫惊雨。”
“我……你。”
那是勾魂夺魄的三个字。
宫忱赫然睁眼,刹那间拨云见日,他看到的不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而是一整片洁白无瑕的苍穹。
四周没有鬼魂,没有捡尸人。
他一个人躺在山底。
身下的白雪和尸块都很柔软。
第74章
无间深渊。
一望无际的黑影, 像一条沉睡的河,趴伏在深渊的最底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人的惨叫声从头顶响了起来。
刹那间,所有黑影同时抬头, 它们没有脸, 只有寂灰的眼睛。
——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眼睛。
“咕咚。”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快速咽口水的声响, 所有黑影“轰”的一下, 疯了般涌向段钦掉落的方向,整条河都沸腾了似的。
段钦只是遥遥望了一眼,就绝望到肝肠寸断——
“救命!救命!!!”
“救命!!!!!!!!”
“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
四周全是粘稠的阴气,他越是尖叫,下面的黑影就攒动得越是厉害, 兴奋、饥渴、迫不及待。
“段钦!”头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也在下坠,并飞快向他逼近。
“柯……柯岁, ”听到这个声音,段钦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眼泪夺眶而出:“你这个混——”
“闭嘴!手给我!”
“混账玩意!”段钦不仅没闭嘴,还一边伸手, 一边几乎带着哭腔骂了出来,“我宁愿你打断我的腿,混账玩——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没能拉到那只手,就被底下的黑影率先抓住脚踝, 传来冰冷冷的触感,惨叫着被卷入黑潮之中。
白王的身体僵在半空,伸出的手一点一点缩回, 眼神复杂。
已经迟了。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些黑影会像水一样挤入段钦的七窍,争先恐后、连绵不绝地,那个过程痛不欲生,像有人用刀将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可是还没完,那之后……
白王闭了闭眼。
“已经迟了。”他喃喃着重复,眼神逐渐恢复冷漠和无动于衷,“也罢,你就在这里重获新生吧。”
“和我一样。”
。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无间深渊的那一瞬,一道白光悄然在渊底绽开。
段钦身上的黑影立时怒目圆睁,可也只来得及睁大眼,连哀嚎都没能发出,便在白光中大片大片地化成了灰烬。
……诡异的黑潮暂时退去。
白光无声地将段钦包裹其中,不让任何黑影靠近。
……
段钦蜷着身体躺在黑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是宫忱留给他的那个记忆光团。
他和宫忱在红树林里不欢而散的那天,宫忱从体内抽取了和娘亲有关的记忆,化作一个光团给了他。
它在感受到有东西企图钻入段钦灵台的刹那,外层的白色屏障自行消解,封印在里面的庞大力量顿时汹涌而出,将那些东西尽数驱散,这才救了段钦。
难怪只是抽走记忆而已,当时宫忱脸色却那么差劲,原来……他还将近乎一半的功力也同时抽了出来。
可是抽完之后,宫忱自身的修为却没有出现明显的倒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钦神色怔忡,其实,白色屏障消解的刹那,宫忱的记忆也一点一点融入他的脑海,犹如藏书阁底下落满厚重灰尘的书卷缓缓在眼前摊开……
——
“对于段家人来说,不修除鬼道,就难以保护自己。”
“这是传承,亦是诅咒。”
“钦儿血脉如此强盛,这就决定了他的生命从诞生起,便会被无数的恶鬼觊觎,哪怕是最贪生怕死的夺舍之鬼也会在他面前张开獠牙。”
“有一个办法。”
“你这么聪明,肯定也能想到,只要将钦儿的福泽转移到另一人身上,他就可以永远摆脱段家血脉的诅咒,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他自己的道,再也不用因为恶鬼担惊受怕………”
“虽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但作为母亲,我必须要提。”
昏暗的房间里,段钦借着宫忱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娘亲坐在对面,秀美的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峻神情。
一直以来,娘亲在他眼里是温柔的、包容的,她有着一颗全天下最善良、最无私的心。
她总是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孩子,亲生的、别人的、捡来的。段钦从来不曾在她那里觉得自己和段瑄、宫忱有任何区别。
可此时此刻,他借着宫忱的耳朵,听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说:
“宫忱。”
“你愿意为你弟弟改一次命吗?”
段钦心里生起一种密密麻麻的疼意,像被人用最尖锐的指甲掐着似的,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心在疼。
是宫忱在疼。
宫忱问:“您一直以来都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您知道我是您儿子最合适的,替死鬼吗?”
他的娘亲好像看不见宫忱颤抖的唇,也不知道她的话对宫忱有多残忍似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婉动听:“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这样我还能多骗骗你。”
“但是宫忱,你应该明白,你姓的是宫,不是段。”
“如果没有必要,谁会把一个外人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呢?”
那一瞬间,段钦心底好像有什么轰然崩塌了,他悚然地看着四起的浮尘,心想,他的娘亲,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吗?
所以,从这个时候,宫忱就对他娘起了杀心?是这样吗?
之后的那么多年,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自己做兄弟的?
“段夫人,谢谢您告诉我真相。”宫忱的心疼得厉害,声音却依旧那么平稳。
“是,但我也可以继续骗你,可以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段夫人眼神虽然愧疚,但仍然没有半分动摇,深深地看着他,“宫忱,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你愿不愿意,为你弟弟改命?”
不,这不是为了我。
这不是为了我!!!
为什么不来问问我愿不愿意?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你们凭什么替我做主意?凭什么??
你们谁问过我为什么学剑了吗?
我当初还不是为了……
为了……
段钦快要窒息了,他恨不得立马挣脱这个身体,跳出来吓两人一跳,然后不管不顾地怒吼出声,朝他们发泄一顿。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学剑,不该因为在徐家家宴上看见徐赐安持剑站在宫忱面前,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去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