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使者莞尔:“要我直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大祭司没那么多时间去管副首领由谁来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有些事,不需要由你来做。”
  “您的意思是?”
  “若是守碑人真成了一盘散沙,现下最该担心的不是你这个小姑娘吧。”
  迟秋一怔,反应过来了:“您是说,下一任首领的候选人?”
  倘若候选人可以更得人心,自然也更容易得到燧光阁的青睐,在下一任首领的选拔中更占优势。
  “不错,”使者点头,“崔彦是第一个来拉拢你的,但绝不会是唯一一个,你不必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
  “确实如此,这是我之前没想到的。”迟秋眼里亮起一丝光芒,但不知想起什么,又很快灭了下去。
  “……可我现在没时间等了。”
  她低头喃喃:“我已经决定了,明日要同崔彦成婚。”
  使者似乎过于意外了:“什么?”
  迟秋闭了闭眼,再抬头时,目光中俨然多了几分坚定,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昨日大祭司特地前来解围,今日您又如此耳提面命,叫我不要妄自菲薄,迟秋心中万分感激。”
  “您说的话,迟秋回去会再仔细斟酌。只是今日还要筹备婚事,先行告退,失陪了。”
  她哪里是要仔细斟酌,分明是已经决定好了要先嫁给崔彦,日后再借其他人脱身。
  她向来勇敢且果断。
  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名声和青白。
  “副首领,”使者沉默了两秒,取下面具,轻叹一声,“留步。”
  迟秋即将离开的脚步猛地一僵。
  声音变了。
  怎会如此耳熟。
  就好像是……
  这不可能。迟秋想。
  但她还是忍不住僵硬地转过身,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移。
  “……首、”她嘴唇蠕动了一下,盯着面具下方的脸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似乎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幻想,眼圈一点点泛红。
  宫忱冲她张开胳膊。
  “是我。”
  “我回来了,迟秋。”
  “首领——”迟秋终于确信那是他,哽咽着冲过去扑进了宫忱的怀里,“你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面对戴着面具的使者时,无论自身境况如何,她始终将情绪全部藏于心底,表现得从容不迫,作为宫忱亲自任命的副首领。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管不顾地缩在宫忱怀里,放声哭着。
  “啊——呜啊——”
  她今年才刚满十九啊。
  宫忱垂着眸想。
  “我不在时,你一直做得很好。”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千言万语哽在喉间,都汇聚成了三个字。
  “辛苦了。”
  迟秋这才想起,“使者”进来后第一句话说得原来也是这个,不由得边摇头,边哭得更凶了。
  ………
  “所以,首领你假死不只是为了脱身,也是为了引蛇出洞?”一番谈心后,迟秋差不多冷静了下来。
  “嗯,”宫忱微微皱起眉头:“我先前并未在意过崔彦此人,前几日被人点醒,才记起自五年前,我和他之间便有一段颇深的仇怨。”
  “他五年内能迅速爬到惩恶台长老的位置,而云青碑破裂后,又能够如此轻易地定下我的罪名,少不了有主使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肯定得好好调查一番,”迟秋点点头,不禁开始摩拳擦掌,“这么说,我答应和他成婚,反而是对的。首领,就让我先深入敌营,收集情报,然后再……”
  “对个屁,”宫忱忍无可忍,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一个姑娘,哪能随便答应这种事。”
  迟秋捂着额头趴在桌子上:“那我也不能让奚何在地牢里任他欺负啊。奚何先前待阿佑那么好,没想到是崔彦这么个混账东西,他竟敢……”
  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睛上起了一层薄雾,哑了声:“我去看奚何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光我看到的鞭伤,就有三四十道。”
  三四十道。
  宫忱用力闭了闭眼,但说话时的声音依旧很温柔:“等我们救他出来后,我会给他用上最贵的药材,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奚何。”
  “……别还我了,”迟秋委屈得有点想啃桌子,“我是喜欢他,可他一直都只把我当妹妹。”
  宫忱可没那个意思,嘶了声:“我感觉你也只是把他当哥哥啊。”
  “什么哥哥啊,”迟秋拍案而起,牙对准了她家首领,语气不善道,“你又没喜欢过谁,怎么可能懂我对奚何的感情。”
  “………”
  毕竟形势严峻,宫忱选择没听见那句’你又没喜欢过谁’,话音一转:“对了,你刚才说,崔彦认定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你完全没有印象吗?”
  “没印象,不管他是崔彦,还是阿佑,我都没有救过他。”
  “有没有可能是小时候的事?”
  “没可能。”迟秋摇头,“首领,我投靠你之前,自己活着就很费劲了,没那个心思去救别人。”
  宫忱思忖片刻,道:“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去一趟地牢,你去弄清楚崔彦口中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是认错了人,还是只是随口扯的借口。”
  “若是认错了人,事情就好办了。但若他真那么情深似海非要娶你也没关系,你放心,只要你不喜欢他,我就不会让他有机会碰你。”
  “那首领,到时候你打算来抢亲吗?”迟秋期待地看着他,“你知道怎么抢亲的吧?”
  “………”形势严峻,宫忱抿住了蠢蠢欲动的嘴,“少管。”
  “哦。”
  只要有宫忱在,迟秋不需要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依然很安心。
  就像宫忱早就料到头七那天迟秋他们会去宫宅守着。
  虽说要引蛇出洞,又怕蛇咬到他的人,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请动了大祭司出面帮忙。
  “首领,你会救出奚何的,对吧?”她认真地看向宫忱。
  宫忱说:“嗯。”
  。
  嘀。嗒。
  嘀。嗒。
  嘀。嗒。
  血滴溅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在空旷的地下牢房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有些瘆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正门进来,脚步轻缓,黑靴在绯色衣摆下若隐若现,最终停在了奚何面前。
  “听狱卒说,一有人给你上药,你就挣扎得厉害。”
  “怎么,”崔彦戴着手套的左手随意捏起奚何的下巴,垂眸看着他,“不想活了吗?”
  这张脸狼狈又苍白,眼睛闭着,不知是不是不想看到自己。
  “还在为我用阿佑的身份捅了你一刀而生气?”崔彦轻嗤了一声,俯身在他右耳轻轻道,“还是,因为我要娶你的心上人,你不高兴了?”
  见奚何仍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崔彦眉头微皱:“那狱卒为了偷懒也真是,连我都敢诓骗,这不是一点也不会挣扎吗……”
  说着,他不耐烦地伸手去探奚何的呼吸,忽然浑身一僵。
  什么都没有。
  怎么……什么都没有。
  崔彦手指难以抑制地颤了起来,止不住:“来人——”
  他的声音还没传出去,面前的人蓦然睁眼,像饥肠辘辘的狼在暗地里屏息蛰伏,只为给猎物致命一击。
  奚何脖颈往前一伸,张嘴,对准崔彦的喉管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崔彦身体战栗了一下,没能再发出声音,连痛叫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那人干裂的嘴唇割破,坚硬的齿刺破了皮肉,他的血从体内失去,被舌头卷走,流进了奚何滚热的口腔。
  不是什么都没有……
  崔彦恍惚地意识到。
  他疼得站不太稳,两手抓着奚何的衣领,却又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大人,天啊!”倒是守在门口的狱卒听到里面猝然安静下来,不放心地过来瞧了一眼。
  这一眼,顿时眼珠子瞪大,又惊又怒地疾冲进来,“这该死的家伙,怎么跟狗一样,大人你别急,等我不一棒子把他敲晕——”
  “出去。”崔彦说。
  “可是……”
  “从现在开始,地牢里只能有我和他两个人,”崔彦喘了口气,寒声道,“再多一个,只能是尸体了。”
  “………”
  狱卒抄起棒子,瞬间飞奔离开。
  崔彦这才用左手捏起奚何因用力咬合而硬到硌人的两颊,隔着皮质手套轻轻在上面摩挲着。
  “松口。”他说。
  “………”
  没反应。
  “别装听不见。”
  这下有反应了,但却是狠狠地舔吸了一口他的伤口。
  崔彦闷哼一声:“我说你——”
  下一秒,他毫不费力地卸了奚何的下巴,将奚何的脑袋往旁边狠狠一甩,目光晦涩:“就这么讨厌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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