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家大人呢?”
“我没家,也没大人。”
原来是个乞丐。
“哦,”崔彦看也没看地上的铜板,挖了挖耳朵,毫不在意道,“来人,拖去金玉堂,能卖多少钱是多少钱。”
那姑娘说:“等等,其实我……”
很快被人捂住嘴,拖走了。
后来才知道,她本来就是金玉堂里跑出来的。家里确实是以除鬼为生的,只是爹娘都死了,被掉钱眼里的亲戚卖去了金玉堂。
一年后,崔彦家道中落。
某天晚上,父亲用一根粗绳吊死在房梁下,留下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一对妻儿和一屁股债。
好在母亲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幼时贪玩,也学过竹笛,勉强算有一技之长。两人白日在酒楼表演,向客人讨赏钱,入夜后客人走了,就做些打扫除尘的杂活。
然后就有那么一天,他在酒楼重新遇到了那位姑娘。
“好久不见,小少爷。”
“……我不是。”
那位姑娘笑笑,花十个铜板,让他给自己吹一曲。
他没理由拒绝。
他习惯了。
那个冬天很冷,他冻得手指生疮,嘴唇发紫,因为吹得断断续续,被同个包厢醉酒的壮汉给打了一巴掌,他娘也让壮汉推倒在了地上。
他上前反抗,却被踢中膝盖,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跪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那么清脆。
他回忆起这段时间受过的苦,心想早知爹上吊的那晚,他也跟着去好了。
好想睡觉。
想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一觉。
忽然,他听到一声粗嗓子的惨叫声,赫然抬头看去。
那姑娘脚尖都没落地,面无表情地,第二脚向那壮汉当头踢去。
哐哐当当。
壮汉的身体飞上酒桌,又滑倒在地,碗碟酒瓶跟着往地上砸,成了一地狼藉。
崔彦仰头看着她,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那姑娘整了整裙摆,坐在凳子上,翘着腿,低头冲他道。
“看什么看,赔钱。”
崔彦又把头低下了,想起那晚,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发出了声音:“我……没钱。”
那姑娘就等着他说完这句,想出当初那一口恶气,听完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
“没钱还——”
“不快跑啊!”
话落,她又把崔彦扛在肩上,飞快地从包厢里窜了出去。
。
“等、等下,”
崔彦惊慌地叫了一声,挣扎喊道:“我娘,我娘还在里面呢。”
“子明,娘在这。”
母亲跟在后面也喊,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什么都花了,边跑边去摸他的脸:“别担心啊,娘没事。”
崔彦怔怔地看着她。
眼泪忽然啪嗒地落了一滴出来。
他为刚才想死的念头而愧疚。
这个曾经雍容华贵的女人,现在是为了谁才忍受着每日灰头土脸的生活啊。
“子明,别哭。”娘慌张道,“刚才那个人打你,是不是很疼。”
“我不疼。”
他趴在她的肩上,哑着声说。
那姑娘的衣领都被他打湿了。
不知跑了多久,她找了个巷子进去,把他放了下来,复杂地看着他。
“你………”
崔彦觉得太丢脸了,用一只手臂捂住了眼睛:“我没哭,刚才……谢谢你。”
那姑娘似乎有点儿无奈,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抬起手,一点点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和方才踢倒壮汉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小少爷。”
她说:“你还是不哭的时候可爱一点。”
崔彦脸颊再次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将手臂抬开些许,垂眼去看她。
他看见他的眼泪从她的掌心滑落,洇湿了她手腕内侧的桃花胎记。
淡红,变成了,嫣红的。
是和冬天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那个冬天太冷了,他把这朵桃花记在心里。
像企盼着春天一样企盼着她。
他问过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不知是不是不想告诉他,轻笑一声道。
“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季节。”
“春天?”崔彦脱口而出。
“不是。”
“……夏天?”
“也不是。”
崔彦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不问了?”她问。
“只要不是冬天就好。”崔彦道。
“为什么?”
“我最讨厌冬天了。”
崔彦低着头,有点儿冷漠地告诉她。
。
“奚成雪。”
地牢里,四肢被铁链拴住的奚何隐约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被鲜血糊住了的眼皮。
迟秋满脸心疼地站在他的面前。
……迟秋?
我……能听见了?
奚何瞳孔微微收缩,张了张嘴唇,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迟秋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梦中的那道身影仿佛放大了无数倍,逐渐和那人的身影重合,但除了低头说话时冷漠的眼睛,其他哪个地方都和从前那个小少爷不像了。
“迟秋,”崔彦道,“告诉他。”
“你明知他什么都听不见,为何还要……”
“告诉他。”崔彦冷冷地重复。
迟秋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奚成雪,我要和崔子明成亲了。”
第47章
次日。
迟秋提前一刻来雅怀楼赴约。
相比昨日, 她的风寒更加严重,披着厚实的狐裘也觉得有些冷。
坐在二层雅间,身体绷得很紧, 眼睛微肿, 眸底却清明一片,静候着大祭司的到来。
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宫忱出事后, 守碑人如一盘散沙, 加上平日里做任务时得罪的势力不少,没有宫忱护着,时不时就要被人踩上两脚。她虽是副首领,能力却在阵法结界上,不在修为, 总归不够有威慑力。
短短八日,守碑人散了一半。
尽管各大家族已经派人紧急填补这个缺口,一旦鬼界有大动作, 没有主心骨的守碑人还是难成气候,这也是燧光阁急着寻找下一任首领的原因。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祭司找上她, 很可能是想提点她一二,那么她也该趁此机会, 抓住大祭司这座唯一的靠山。
如果大祭司让她靠,无论吩咐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全力以赴。
如果不行,她便……嫁给崔彦, 惩恶台不比大祭司,但总归扎根多年,威望不容小觑。这样既能从崔彦那里保住奚何, 也能借机稳一稳守碑人的众心。
无论如何,她要护好奚何,也要守住宫忱留下来的事业。
迟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不要紧张,我可以做到。
……来了。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
“大祭司。”迟秋立马起身相迎,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副首领,”来人戴着面具,冲迟秋微一点头,示意她先坐下,“不必紧张,我只是代大祭司前来讲几句话。”
是前来传话的使者。
不是大祭司。
迟秋心里落空了一截,但很快打起精神,坐了下来:“您请说。”
“副首领,最近很辛苦吧。”
迟秋一愣,摇了摇头:“首……前首领离开前,把守碑人管得很好,大家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即便他不在了也一样。”
使者淡淡道:“你不用说得这么好听,如今守碑人四分五裂已是事实,他一死就爆发了这么大的内部矛盾,可见他在时也只不过是表面的和谐。”
“跟前首领没关系,是我的原因,”迟秋用力地攥了一下手,“他们不认我这个副首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认你吗?”
“我修为太低。”
“倘若所有人都能认同修为最高者所言,又怎么会出现分歧,”使者笑了笑,“可见能当首领的,不一定是打架最厉害的。”
迟秋不禁反驳:“可历届首领都是修为比出来的。”
“所以首领之外,还必须要有副首领,你不应该妄自菲薄。”
“我明白。”迟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攥紧了手,“我从前的确以为,作为副首领,我能做到的事情也有很多。可前首领落狱那天……我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救不了他。”
“我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如今愿意留下来的那些人,是我一个一个找回来的,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
她忽的松开手,眼睫微垂:
“但也就到这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面的人似乎在看着她的眼睛。
迟秋避开他的目光:“所以请您直说,大祭司是对我有别的期盼,还是——想要换一个更加合适的副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