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另一边,秦玉刚回府上,连凳子都还没捂热,就接到了今晚的第二次紧急传音。
  “护城河有异象,人群喧哗,恐生变故,”他皮笑肉不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城卫是干饭吃的吗?”
  “什么闲事都要我管一管,就不怕本公子忙不过来,活活累死吗?!”
  这一声吼下去,传音那边瑟瑟发抖,无人回话。
  只有秦书佑在一旁给他不紧不慢地沏着茶,从容将茶杯递上去:“公子,一年前,是您吩咐以后城内有任何变故,都要立即让您知晓的。”
  “我说过这话?”秦玉拿起茶杯,眯着眼看他。
  “是的。”秦书佑笑笑。
  “………”秦玉拧了拧眉心,放下茶杯,“备车。”
  。
  “师兄,关于崔彦,你在怀瑾楼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回去的路上宫忱还是主动问了。
  他偏头看向徐赐安:“我明白,你带我来放花灯,其实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可你越是这样,我反而越想知道了。”
  徐赐安脚步一顿:“我没想瞒你,只是想让你心情好一些。”
  “好的不能再好了。”宫忱腆着脸道,“要是能和师兄晚上能一起睡,就更好了。”
  “……你先听我说完。”
  “好。”
  “崔彦——”徐赐安轻轻叹了口气,“他是鹊山长老的大弟子。”
  宫忱脸上的笑容敛去,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是当年差点被我杀了的那个?”
  “是。”
  鹊山长老曾经是紫骨天十六位长老之一,只不过五年前就死了。
  他很久之前,还有一个名字。
  叫方显山。
  第42章
  哗——
  月光笼罩在乌云中, 瘦小的少年用力推开方显山的青云殿,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冷风灌来。
  殿内一片狼藉,似乎刚经历完一场大战, 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在他前方, 方显山的四肢被尖锐的铁锥刺穿,牢牢钉在朱墙之上, 下方是一片蠕动的黑影。
  微弱的烛光下, 一张张面目全非的鬼脸在影子中变换,它们从深渊里爬出来,伸出苍白的胳膊,尖锐的指甲争先恐后撕扯着男人的身体。
  它们把他剥了皮,扒了肉, 连骨头都一根一根地扯下来,塞入它们的嘴里咀嚼,和血一起咽下。
  咔擦。
  咕噜。
  在少年闯入之前, 殿内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这两种声音。
  侩子手坐在一张黑漆描金的太师椅上,面孔晦暗不明。
  四周全是扭曲的鬼魂,或穿过他的身体, 或从旁爬过。
  在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中,他手持长刀,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安静而冷漠地看着方显山被恶鬼分食。
  “我听说方显山有个徒弟,”侩子手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年轻,“就是你么?”
  少年张了张嘴:“我师父他……”
  “还有一口气。”侩子手淡淡道, “兴许能撑一刻。”
  “老家伙……”少年浑身一颤,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他发了疯似的把鹊山长老身上的恶鬼扯下来,在看见鹊山长老空荡荡的双腿后, 脸色唰地惨白:“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杀得了你吗?不是说越坏的东西就活得越久吗?”
  少年咬着牙道:“那你活给我看啊!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身,这就是个分身傀儡!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我不相信你就剩一口气了!”
  “……小猴子,”方显山扯了扯嘴角,“你就当我还活着吧。”
  “你这个骗子。”
  “老子可没……骗你,越坏的东西活得越久,这句话一点儿没错,不然我哪活得了这么久。”
  方显山呸了一口血,连同破碎的内脏一起吐出来,嘿嘿一笑:“可惜了……当了一辈子的坏人,就因为做了件好事,遭报应咯。”
  “就你,还能做好事?”少年被血溅到,嘴唇发抖,“我不信。”
  “那你也不想想,没有我,你小子是不是现在还在街头卖艺?”
  “这算什么好事,我活得好好的,你非把我拐上山来,我恨死你了。”
  “没良心的小子。”方显山的声音越来越小,“真伤师父的心啊,亏我还求那小子放你一命。”
  “那小子是谁?”少年问。
  “你要知道他是谁干什么?”
  “我以后给你报仇。”
  “你行吗?”
  “死也要行。”少年哑声道。
  闻言,方显山大笑起来,笑声在整个青云殿回荡,显得疯疯癫癫,“宫忱!!你听啊!!”
  “我方显山也有人要给我报仇了!哈哈哈!再过十几年,被钉在墙上的人,也许就会是你!”
  直到此刻,一动不动的侩子手终于站了起来,瞬间来到两人面前。
  “是吗?”宫忱毫不费力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提了起来,轻声道,“既然如此,你们俩一起下去吧。”
  “宫忱!”方显山笑容瞬间尽失,怒吼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把赤鬼的事情全告诉你,你就不会动我徒弟!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答应你,你知道吗?”
  宫忱深不见底的瞳孔动了动,一点点被寒意浸透,“因为青瑕,它天性单纯善良,我不想让它觉得,它的主人是一个会因为报仇就滥杀无辜的人。”
  “我只要你死,至于你的弟子我没兴趣动他。本该是这样的。”
  “可你却害得青瑕魂飞魄散。”
  宫忱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你这辈子杀过多少人,那都跟我没关系,可你独独不该动青瑕。”
  “方显山,你害死我父母之后,又害死我唯一的家人。”
  宫忱手指收紧,几乎要将少年颈骨捏碎,眼眸冰冷如霜:“我要你们都给青瑕陪葬。”
  “全部,下地狱去吧。”
  “宫忱!!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群鬼在他的指示下暴动,将目眦欲裂的方显山吞没。
  转眼间,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从四岁到二十岁,花了整整十六年,宫忱终于了结了第一个仇人。
  但这既没有让他心潮澎湃,也毫无轻松可言,反而有一种无比可怕的东西在侵蚀他的内心。
  他感到痛苦。
  快要窒息的痛苦。
  宫忱闭了闭眼,手指微微一松,还没完全将少年放下,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门口响起。
  “宫惊雨,你住手。”
  来人嗓音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宫忱眸光闪烁了下,偏头向后望了过去。
  “师兄?”
  话音未落,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徐赐安怎么出手的,只感觉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就被卸了胳膊。
  徐赐安救下奄奄一息的少年,喂了他一颗丹药,目光如刀一般向宫忱剜来,明显动了怒。
  “你疯了吗?真打算杀了他?”
  宫忱扶着胳膊,垂眼看他。
  这一刻的场景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何其相似,他快被方显山掐死的时候,也是徐赐安从天而降救了他。
  只是如今,那个被徐赐安护在身后的人成了别人。
  而宫忱,则成了侩子手。
  少年恢复些许力气,拽住徐赐安的衣袖,浑身发抖:“徐师兄,他刚才真的要杀我,我差点就没命了,他还用邪术杀了我师父。”
  “你少说点。”徐赐安把少年放在一边,目光紧盯宫忱:“你说话。”
  宫忱瞥了眼少年不依不挠抓着徐赐安衣袖的手,扶着自己脱臼的胳膊,歪了歪头:“他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师兄上来就对我动手,心里便认定了我会杀他,又有什么好问的?”
  “强词夺理。”徐赐安眉头轻蹙,伸出手去,“你过来,我给你把肩膀………”
  “不用。”宫忱后退一步,没什么表情地把胳膊接上,“我自己可以。”
  他越平静,殿内徘徊的鬼魂却越躁动,蠢蠢欲动地盯着徐赐安,甚至还源源不断地有鬼从深渊里爬出,试图去抓徐赐安的衣垂。
  “吃饱了就滚回去。”宫忱冷淡道,“他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鬼魂们自讨无趣,只好一哄而散,一个接一个滚回了深渊。
  徐赐安收回手,将情绪掩于眸底:“你用驭鬼之术杀死门派的长老,可想过会有什么下场?”
  “自然想过,”宫忱笑笑,“不过师兄可能不知道,不管门派对我做什么,段家都答应了会保我,我最多是受点皮肉之苦,然后被赶下山。”
  “师兄,你来决定,是现在就放我下山,还是抓我去戒律堂,让我多挨一顿再下山。”
  “你自己也答应过别人,却没能做到,凭什么觉得段家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徐赐安冷静道。
  “是啊,”宫忱并不否认,喃喃道,“我知道不能把命交给别人,可我没有办法。如果段家不保我,我或许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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