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不知道吗,”徐赐安问,“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
  “你撒谎。”
  “我没有。”
  “那你就是个蠢货。”
  “口口声声说珍视我,”徐赐安冰凉的脚忽然轻轻踩上宫忱的右肩,一点一点,将他压进温热的汤泉水里,“却屡次像这样,把我的心意放在脚底碾磨,践踏。”
  “对我一无所知,对我视而不见。”
  那温度分明凉到心窝子里。
  宫忱却不觉得冷。
  在宫忱眼睛被淹没的最后刹那,他一字一句道:“我拼了命救你,你凭什么不知道我喜欢你?”
  “你这,混蛋。”
  第39章
  下一瞬, 一只手扣住了徐赐安的脚踝,几乎是托着他离开地面。
  哗啦。
  拖入水下,迫切而又温柔。
  宫忱五指用力, 在水底抓着徐赐安, 像深渊的人抓着绳索往上攀,在徐赐安的小腿上轻易留下殷红掐痕。
  徐赐安似乎是觉得不舒服, 伸了另一条腿去踹他, 却依然被抓住了。
  宫忱双臂紧紧箍住了他两条腿,哗一声起身,直直把他像小孩似的抱举了起来。
  两人同时浮出了水面。
  徐赐安从未被人这样抱过,顿时又惊,又怒, 又羞。
  紫光乍现,灵力下意识肆虐而出,似要将整个汤泉一并连坐, 水波晃动,久久不绝。
  而宫忱一动不动。
  徐赐安还是在关键时刻停下了,暴动的灵力从宫忱的面前收回, 犹如理智回笼。
  他不得不撑在宫忱宽阔赤裸的肩上,怒目圆睁, 很生气,也很无奈。
  “放开。”
  “我不放。”宫忱忽地横开徐赐安的两腿,挤了进去,身形如山岳般巍峨挺拔, 霸占着这方寸之地,目光沉沉地将他的师兄压在光滑的石壁上,“是你要我寸步不离。”
  徐赐安倏地攥紧双手, 几乎处在在失控的边缘:“那你就敢什么都不穿地凑上来?”
  “这才到哪里?”宫忱指尖在徐赐安大腿附近的布料磨蹭,“你说喜欢我,却不能让我做这种事吗?”
  “你总是这么抗拒,藏得严严实实,我怎么才能知道你的心意?”
  “就凭你救了我吗?”
  宫忱凝视着他:“那你至少也应该告诉我,什么叫拼了命救我吧?你是不是……做什么傻事?”
  徐赐安咬牙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宫忱低声重复,忽然嘲弄地笑了一声,冰冷道,“怎么不关我的事?”
  “徐赐安,我从来没有要你救过我,更不需要你拼命,你对我做了多余的事,真的让我烦心。”
  “………”徐赐安声音气得颤抖起来,“你怎么想,我不在乎。”
  “是吗?”温凉的气息靠近了。
  “那你哭什么?”宫忱嘴唇贴着他,“你哭什么呢?”
  徐赐安目光通红地看着他。
  “…………”
  宫忱不该看徐赐安这一眼。
  这一眼,让他自始自终伪装着的强势、冷漠陡然松动了,开始瓦解。
  ——他试图阻止。
  “我不喜欢这个姿势。”徐赐安眼睫轻颤着说,“真的不喜欢。”
  ——但在这个人面前,一切阻挠都成了徒劳。
  宫忱就犹如冬日里的一颗被冻得又冷又硬的冰柿子,忽然春风一吹,啪嗒从树上掉了下来。
  冰霜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晶莹,映出柿子本身柔软的、温暖的色泽。
  “我真是败给你了。”他双手放下徐赐安的腿,转而去抱他,声音哑了,“现在这样呢,你喜欢了吗?”
  徐赐安道:“不讨厌。”
  宫忱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叹一声:“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可你现在哭得我……没办法去想那些事情了。”
  “我不是哭,我是生气。”徐赐安冷冷地纠正。
  “气什么呢?”
  “本来就是最后一天,”徐赐安道,“你还这么不懂事,要跟我吵。”
  宫忱替他擦掉眼角的水珠:“如果你要走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你就不生我气了吗?”
  徐赐安不吭声。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也不喜欢这样。”宫忱轻轻笑了笑,“你总是这样也讨厌,那样也讨厌,虽然很善良,但是也很难亲近。”
  “我倒是希望能好好吵一架,这样就能知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可谁知道……”
  他笑着笑着,声音忽然就嘶哑了,“谁知道,你真的会喜欢我呢?”
  “所以你不能怪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五年前我就不走了,我就不会等到变成这副模样才敢伸手抱你。”
  “徐赐安,明明我也喜欢你。”
  “可是,”宫忱额头抵上徐赐安的胸襟,靠近心脏,颤声道,“我们为什么,错过了那么那么久?”
  这一刻,徐赐安的脑海里响起了密集如雨的嗡鸣声,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
  他的身体湿透了,心也湿透了,怕再也听不见似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再说一遍。”
  很快,宫忱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那么清晰,那么低沉。
  “我喜欢你。”
  “我很抱歉惹你伤心,但我不是为了补偿才这么说的。”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恨死你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了,让我白白在心里期待我们的未来,像个傻子一样。”
  “我们两个人,隔了五年之久,却只见了五日,你让我怎么……”
  “要怎么才能舍得啊。”
  宫忱终于哽咽了一声,猩红着一双眼睛,抬头看徐赐安。
  徐赐安怔忡着,用指尖在他脸上划过珠泪,心里仿佛淋了一场大雨,再次回到了桂花巷。
  那时,看着宫忱脸上的难过、委屈,他的心脏揪成一团。
  他不知道说什么来抚慰宫忱,于是就不停地跟他说对不起,好像让宫忱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那个真正伤害宫忱的人,却说不出话来了。
  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
  太没有用了。
  徐赐安忽然好后悔。
  那些本来一开始就能说出口的真相,经过时间的腐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面目全非。
  他起初坚定无比认为是对的事情,如今竟腐朽得令他惶恐。
  他要怎么跟宫忱说,他为宫忱渡了三十年精血,如若没有时时刻刻的障眼法支撑,早已是半头银丝。
  或者再更久远一点,他为宫忱破了道心,又为他重修无情道,日日夜夜与心魔对峙,身心俱疲。
  为了宫忱。
  这恐怕是宫忱最讨厌的四个字。
  徐赐安一直坚定地走在宫忱的前面,如今猛然回头,才惊觉,不知何时,宫忱已鲜血淋漓地站在身后。
  他满身的伤口不是来自别人——
  正是徐赐安自己。
  正是他一次次“为了宫忱”而捅在宫忱身上的刀子。
  怎么办?
  怎么弥补?
  又怎么解释?
  徐赐安混乱得不知要做什么,心疼得不知要说什么,像个笨蛋一样僵着身体不知所措。
  “你怎么动也不动。”
  宫忱说。
  “你亲亲我啊。”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亲亲我,我就不生你气了。”
  “我朝你发脾气,说你残忍,粗暴地对你……这些事我也跟你道歉,是我表达喜欢的方式太笨拙了。”
  “只要你亲亲我。”
  “我们就不吵架了,好不好?”
  徐赐安的情绪被宫忱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拽回现实。
  他一直知道宫忱很会说话。可能是因为幼时的境遇,他自有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以前下山做任务,有时会长住在当地,邻里街坊都喜欢听他讲话。
  这样的人却说自己笨拙。
  “好。”
  徐赐安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宫忱的脸颊,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他觉得真正笨拙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宫忱说了那么多话,他却只会干巴巴地回一个字。
  他也是很清楚自己的,这些年心性越发浮躁,要是说多了,还难免会蹦出一些难听、坏气氛的话。
  干脆少说少错。
  可是宫忱却因为这一个字突然破涕为笑:“就好了?”
  徐赐安本就在心里觉得丢人了,这一声听在耳里与嘲笑无异,偏开头羞愧道:“嗯,我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试着写下来。”
  “不是的,不是。”宫忱反应过来,轻声道,“师兄,你很好,就算只说一个字,我也觉得很好。”
  徐赐安抿了下唇,“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宫忱贴近了他的唇,抱起他,抬眼看他,“只是亲一亲脸,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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