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谋略 第4节
荷塘边的女子就那么坐了下来,完全没有任何的顾忌,就那么坐了下来,抱着双膝,一颗头颅深深地埋了进去。
忽然之间,他觉得心里什么地方轻扯了一下,微微的不舒服。
第10章 曾是年少纵轻狂
莫名的心悸让上官云遥低下眼帘握了握拳。
他是杀人场里,修罗地狱闯出来的人,这种异样不能为他所容许。这代表着:危险!
他留给西卫国的评价是:狡猾如狐,心狠手辣。给秦唐朝野上下的印像是:年少俊彦,才志高绝,一战成名,天子的宠臣。
可谁知道他的紫衣侯,是因为一袭白袍染满鲜血呈紫黑,斑斑都是血与泪?
当初年少轻狂,每日里打马游街,花团锦簇地与人应酬,不识人心险恶,不知天高地厚。人都道是,将军府三公子,附庸风雅,自谓才智高绝。实则狗屁不通,不过一荫着祖辈恩德的纨绔子弟。
他愤愤不平。好歹自已也是练过骑射,也曾混过军营吧?虽然三个月不到就被母亲亲自领回了家。
但是军营的将领们也说过他不错的,是个可以雕琢的璞玉!他也曾幻想自己骑着骏马,手持武器在喊杀声中冲锋陷阵,在疆场上跃马傲立。那是每个热血少年的狂野梦想罢?
可是父亲不许。因为功高则招忌。
他们上官家需要稳妥地屹立在朝堂上,做贤妃娘娘,他大姐姐云烟的后盾,而不是高调的让人记住,让人寻他们的把柄。
所以父亲宁愿他表现的像个纨绔,不学无术,也不愿意他被人捧的高高的,成为出头的鸟儿。
可惜他那时不懂父亲的苦心,甚至心生埋怨。他不明白位高权重不是对宫里的姐姐更有帮助吗?怎么父亲反其道而行呢?
有人跟他说,因为你父亲没胆!
他的两个兄长陪同三皇子出外巡视,却不知怎的竟被西卫国的人捉了去,而对方竟然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用以要挟大唐君主建元皇帝,割地赔城,附送财帛重礼方能赎回。
年少热血的他,经不得父亲的悲痛母亲的眼泪,在满府的愁云惨雾中,受不住有心人的拨弄和讥嘲,带着一帮随着他胡闹的乌合之众,在他的怂恿蛊惑下,不知天高地厚地冲上了杀人场。
那时他热血沸扬,只当自己一去便能救回兄长,也让满京城的人看看,他,上官云遥,不是个只会躲在父母影子下吃喝玩乐,害怕发抖的窝囊废!
可是他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个十三岁的,从未离开过家门的小小少年,面对修罗地狱杀人场,他也会怕,也会颤抖,最终,冷了血,凉了心。
那些日子里,他和他的人被敌人当做老鼠一样的撵着打,成了被猫虎一样的敌人拿来解闷玩笑的玩物。最终,被围在小小山谷里,弹尽粮绝。
当他被敌人围困,在黑夜里饿着肚子,流着泪疯狂地连蟑螂都不放过时,想起家的温暖舒适,想起京城里鲜衣怒马的生活,他也后悔过。
可是他却回不了头。他不想死。他不想死的这般糊涂。
他要活着回去弄清楚那些个人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会怂恿他一个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是的纨绔远来这杀人场?
夜晚的月亮原来是那么的寒冷苍白,漠然的挂在高空,俯视着他,丝毫没有他曾经认为的诗情画意。
躺在死人堆里,他也漠然的瞪视着那弯冷月,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笑自己的可笑。
还能坚持多久?自己很快就会与这些失去生命的人做伴了吧?死亡似乎也不错,起码不会再这么提心吊胆的活,可以彻底的平静了。
死在他身边的人太多,无论是敌是友,一堆一堆的,多到他原本稚弱的灵魂从一开始的战栗到麻木。
带来的一千多人损了将近一半,这还是敌方拿着他们玩耍,并没有真正当做对手的结果,否则他不敢想了。
一千多人!平时只觉得这些人真多真吵,如今他才发觉,原来一千人并不多,还不够被敌人包围起来练手玩取乐的。他们也不吵,看,他们睡得多安静!安静到他哭哑了嗓子。
东叔拼了命的保护他要逃走,当初他执意要来,不理东叔的苦苦劝解,连家里都瞒着,于是东叔就只能跟着来了。东叔上过战场,他知道。所以他鄙视东叔的胆小。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惧怕拒绝战场呢?
现在,他懂了。
那个一直陪伴着他没天没地胡闹的小书童小四子,一脸鲜血,气息微弱地笑着最后对他说,能跟着他是他小四子的福气,下辈子还要跟着他时,他哭了。
是他的不知深浅害了小四子,害了东叔,害了那许多一股热血随他前来的人!他是罪人啊!
东叔吼他:哭,哭个屁啊!上沙场又不是打猎,既然来了就要想办法杀敌,想办法活着。洒猫尿给谁看呢!
是啊,沙场不是打猎场,敌人不是那些没智商的动物,他们也是人,是狡猾的、危险的、残忍的、凶狠的人!
他得冲出去,他要尽量将带的人再带回去,即使是死,他也不能让他们魂归异地。
他抚上小四子已经微冷却执意不肯闭上的双眼,站了起来。
那一刻,东叔发现他变了。
凌厉而又冷冽!像天上的月,像凛冽的风,苍凉而刺目。
“杀!”他沙哑而又冷酷地发出命令。
东叔激动地随他大吼“杀!”
“杀!”众人一起怒吼,声震苍穹!
忽然西卫国就发现他们的玩具对象变了。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因为秦唐来的援军,可是后来就发现错了,他们一直以为的老鼠原来是一头凶猛的狮子,更像一个魔鬼,纠缠着你,不死不休。
这个让人头疼的敌人,让西卫国后悔不已。
上官云遥成了一个狐狸般狡诈,魔鬼般阴险,修罗般狠辣的人。
他诈回了两个兄长,偷回了皇三子秦煦,抢回了失去的城池,换回了被掳的百姓,挣得了紫衣侯的封赏,获得了天下人的钦佩。
为了目的,战场上杀敌时的上官云遥是冷血甚至邪吝的,他牢记着第一个来寻他的那个黑衣人说的话:“打仗,肯定要死人,为了结果,只要不是滥杀无辜,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用,要让敌人听见你的名字就害怕,不敢轻易来撩你虎须。不要讲什么见鬼的正大光明,这是战场,不是武林人物比试,敌人死总比自己人死要好上很多。”
他受教了。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打马游春,猜枚划拳附庸风雅的将军府纨绔子弟。他用鲜血挣得了自己的荣誉。
当建元帝在城门口见了他那一袭被血染成紫黑色时的,失去原来本色的白袍时,不禁动容,亲口封了他“紫衣侯”,赐了他侯府,又加封了原本的将军府为武昌伯府。视他为子侄般的亲近。
一朝名动天下,天下人眼热钦羡,他的名字无人不知,对他拍马逢迎者络绎不绝。
可是,他痛苦,他寂寞,他孤独。
每夜每夜,他闭上眼,那些死去的同伴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忘不了小四子那总是笑嘻嘻的脸,和他忽然一脸鲜血脸在他眼前更替,时常将他惊醒。
他忘不了帮他拉马的乌儿,厨下柳妈妈的独子少峰,看门的却子,东叔的儿子小禄子,总是当他出气筒的星辰兄弟,被他随便捡回来的乞儿…那么多的人,为了他的盲目,为了他的匹夫之勇,为了他的懦弱和茫然交代在了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地方!
他们用性命给他换来了荣耀,而他们自己,却只能一抔骨灰返回乡。
他于是惧怕夜晚,恐惧睡着。
曾是年少纵轻狂,不知人世多惆怅。
只因浮华遮人眼,错将他乡当故乡。
第11章 凄凉谁问荒台苦
他时常想,若不是后来那一支三十人的队伍寻着了他,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一身黑袍,连真面目也无法看清的勇士,他想,他上官云遥是会死在那个荒凉的山谷的。
他记恩。可是在他带着人反败为胜,并与朝廷来支援的大军会和时,他却找不到那个救他帮他教他的黑衣人了。
他自动地在心里认了此人为师。
班师回朝时,他被疯狂追捧,他却深觉厌倦。于是他开始深居简出,低调的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
若不是他还记着仇恨,还记着那些死去的灵魂。
他无法遗忘。也不能遗忘。
如是者,那些在黑夜里的灵魂哭泣叫嚣便随了他这么些年,煎熬着他从少年到青年的岁月。
如今,他已是十七岁了,该当娶妻生子传承烟火的年纪。
可是面对那些视他为奇货可居的人时,他的厌烦,冷漠和无情,却挡不住那些人的狂热。在那些人的眼里,他发现自己成了等价交换的物品,赤裸裸的交换!
他只好躲起来。在这个由万岁私下给予的风荷园里汲汲营营着商人之利,让自己滚满一身的铜臭。
但是他还是躲不过。
有人要借助帝王的力量来绑牢他,驱使他。他无处可退。于是他想,与其如此,不如自己选一个看着顺眼,又能替他挡着外面那些欲吞了他的眼睛们的,能多少陪他同舟共济,哪怕只有一段的女人算了。
他不否认自己自私,但也没有想害了别人的意思。充其量,他不能给对方爱情而已。但他会视她为亲人,尊她敬她,会将侯府的荣耀送与她。只要她要求的不是他的爱。
可是他找不到,是他太天真了。他忘了女人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无论一开始是什么样的想法目的,最终都逃不脱生活的轨迹。
当每次明明说好的条件在两个人日复一日的演习中渐渐变样,当那些女子们最后都会用着祈求爱怜的眼神楚楚地看着他,他就觉得要疯了,然后,各走各路。
是他太坏太恶劣吗?
犹记得最后一个女子临走时对他的怨怼,她说他是戏弄人的恶魔,是胆小鬼,活该一生痛苦。
是,他其实是个胆小鬼。他不敢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紫衣侯其实夜不敢寐,只源于他十三岁时那个月冷关山的杀人场种下的心魔。
谁能来解救他?
可是他却要在白天扮演他的少年英雄的角色。不得已,不由身。累啊!
他想找个人诉说,可是不知道能找谁。每个人都当他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他真的不敢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害怕击碎了他们心中自筑的高台,害怕看到他们眼中流露的失望。
他真是看腻了,甚至是害怕了,连不满痛苦也能忍着不发泄出来的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们。
“女人不都是那样子的吗?”朝阳他们不理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满身开满鲜花吗?”
他也迷茫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但无论如何,他不会要让自己更烦闷苦恼的。
那个姓南宫的女子,当她面对那些指责鄙视的嘴脸时,他以为她会哭。但他没有看到想像中的哭泣,他看到的是她扬着眉笑着眼,牙尖嘴利的反击,是她嚣张高傲的驳斥和讽笑,一点也不顾忌闺阁女子的禁忌。甚至连一丝脸红也没有。
什么样的女子,性格如此放肆?却让他觉得分外痛快。
痛快啊!为什么自己好像就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他震动了。不由得眼光便注视上了。巧立名目为众皇子考教一众名媛的才德,甚至不惜拿自己和五皇子做鱼饵,他想看看这个南宫晚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他看到她在热闹场中突然的就沉默和萧索下来,静静地一个人独行在荷塘边,他忽然觉得心疼,觉得不自在起来。
可是一个深闺女子有什么可忧郁的?无非是担心自己的终身,无病呻吟罢了。衣食无忧的她们怎么会领会在死亡线上徘徊的滋味?怎么能懂一钩冷月下在尸横遍野的死人堆里挣扎活命的微末希望?和看着亲密的朋友就死在身边却无能为力的疯狂痛苦?
可是,看着那个女子抱膝而坐,埋下头颅时,那种透露出的孤独感,还是让他疼了。
“爷,你怎么了?”小鬟的呼喊让他惊醒了过来。
苍白着脸放下心口的手,他摇手道了声“无事”,抬眼看向湖边。
忽然一愣,那个女子不见了!
涤尘轩颇高,站在窗口能一眼看尽园中各处。楼下依旧争奇斗艳着,只不见她。隼目四顾,园中无影。
顾不得招呼,上官云遥纵身跃出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