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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82节

  顾又嵘想起什么,烦躁的“啧”一声,“行了,我批准了,记得把事办快些。”
  她没把这事搁心里,由于朱衣台规章森严,即便是她也无权管辖朔州事。
  顾又嵘转到宝玥台,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走罢。”
  她眼底恭敬,半点没有冲进薛氏党羽府中拿人的嚣张。
  薛柔随她走进地牢时,忽然问道:“顾副使,你们对赵旻很熟悉么?”
  这几日回忆当初细节,她初次提及赵旻时,陛下的脸色就格外微妙。
  赵旻这般有名么?可姑母却只提过她一次。
  顾又嵘顿住脚步,回头惊愕问道:“你不知她做过什么事么?”
  随即,一身朱衣的女子恍然道:“也是,你若知道,怎敢提让陛下饶恕她。”
  望着薛柔疑惑的眼睛,顾又嵘难得神色严肃,仿佛听见这二字便如临大敌。
  “赵旻受孝贞太后信任时不过豆蔻,当时太后刚入宫,待先帝立后,赵旻已升为内司,此后一手建立螺钿司,助太后排除异己,控制朝堂,甚至把手一度伸到朱衣台。”
  顾又嵘顿了下,神色极为复杂道:“但你可知她为何被送得远远的?”
  她一字一顿,“此人试图弑君。”
  薛柔难以置信,直直与顾又嵘对视,“怎么会?”
  薛柔脑子一片混乱,又听顾又嵘轻声道:“她差点要了陛下的命,我未曾想过,陛下会放过她。”
  那是昭武二年的冬天,尚且稚嫩的天子对前来诉苦的长公主道:“此一时彼一时。”
  纵使无怨怼之色,此话被赵旻知晓后,她仍极力劝谏:“此子断不可留,必为太后心腹大患,不若做女中霍光,废帝另立,或直接处理便是。”
  赵旻说到做到,竟真策划周密准备行刺,被顾家主察觉后,手持太宗所赐宝剑面见太后,直言:“此獠狡诈,忤逆太后心意妄论天下大事,臣请为太后诛此贼。”
  太后为保护赵旻,将她半流放至边关。
  听完后,薛柔半晌不能言,最后什么也没再问,道:“走罢。”
  最终,薛柔在地牢最深处站定,出乎意料,这里没有难闻的腐臭血腥味,反倒更整洁宽敞些。
  她不知,这皆因此处尽为罪大恶极的要犯,确保他们活下去才能慢慢折磨。
  看见薛柔,赵旻眼底微亮。
  “我来看看你,”薛柔上下扫视,确定赵旻无伤后,方才抿出一个笑,“见你无事便好。”
  “陛下答应了我,只要我回来,不会要你性命。”
  面对那双属于薛家人的杏眼,赵旻喉咙一哽,怪不得小皇帝没杀她。
  原来是如愿以偿了。
  只是,谢凌钰的人烦得要命,拿着图样过来,叫她重操旧业做首饰。
  薛柔也瞥见小案上几页图样,走上前瞧了一眼,第一张是只璎珞。
  第二张,她看了许久,认出是凤冠。
  赵旻轻嗤,对着那张图样道:“现在宫中的匠人就这个水准?也就璎珞像样,那个凤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堆砌珠玉,简直杂乱,丑得要命!”
  顾又嵘脸色越来越难看,想起自己亲自从式乾殿取的图样,呵斥道:“住口!”
  薛柔抿唇,看着赵旻道:“这些好像是为我做的。”
  第62章 同朕待在一处,这般见不……
  话一出口, 赵旻沉默了,一把夺过来道:“我再看看。”
  薛柔让顾又嵘先出去,看着面前憔悴女子认真道:“我需要先确定一个问题。”
  “倘若你能离开地牢, ”薛柔想起方才听到的话,犹豫一瞬,“你还会弑君么?”
  “不会。”赵旻答得干脆。
  太后已薨,皇帝羽翼丰满,弑君又有何意义,她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赵旻慢悠悠道:“倘若我说会,你后悔保下我了?”
  还未等薛柔说话, 赵旻就盯着图样道:“小皇帝对你不错啊,连明月珠都用上了, 怪不得你舍不得他死。”
  她家世代与珠玉打交道,这么大的珍珠,普天之下也就南楚手里那个。
  薛柔第一次被谢凌钰以外的人气得咬牙, 听着那戏谑的语气, 又不好发火。
  “我本想问你愿不愿帮我, ”薛柔顿了下,“倘若愿意,或许我能带你出去。”
  她语气有些轻,赵旻笑道:“底气这般不足,皇帝根本没同意罢。”
  “我做过什么事, 自己心里清楚,他能饶我性命已是让步, 至于帮你……”赵旻笑着摇头,“太后应当给你留过人,我听闻在华林苑时, 她拔擢过几位年轻女官,用她们比用我要好上许多。”
  薛柔紧抿嘴唇,垂眸思索良久,妥协道:“好罢,我只是听闻陛下并未废除新法,一时不懂他的心思,事涉朝政,静章她们也不大熟悉。”
  纵使与薛兆和不睦,他那日的话还是戳中了她。
  倘若诸王当真对她不满,是否会劝陛下纳妃。
  尤其东安王,朝中皆以为他女婿是下一任司州刺史,结果陛下却用了太后的人。
  外甥女的后位没了,女婿的刺史之位更是不翼而飞,他岂能善罢甘休?薛柔扯了下嘴角。
  “陛下没有废新法?”赵旻语气古怪,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复又开口,“我明白你为何找上我了,你让顾又嵘进来罢。”
  薛柔眼睛发亮,知道她同意,按照她要求乖乖出去。
  当着顾又嵘的面,赵旻坦然道:“帝王多疑,我四肢俱全五感仍在,难免不得出,今甘受刀刃加诸筋脉。”
  “但求成一废人,”她含笑垂首,一副自愿引颈就戮的模样,“请君动手。”
  见到顾又嵘出来,薛柔便想再进去看一眼,却被拦住。
  “她说需要休息,”顾又嵘面上毫无异样,“我们先回去罢。”
  朱衣台地牢闲人不可进,薛柔自知进来许久已是破例,不好再久留。
  这条长廊的牢房皆为密闭,只有高处开一小口透气。
  走了数十步,静寂无声中,薛柔疑惑:“此处竟没什么人。”
  顾又嵘唯恐她询问赵旻方才说什么,立马接话:“此处关押各州郡移交至京的犯人,故而人少。”
  朱衣台规章严明,能进此处的唯有两种人,一是罪大恶极的要犯,二是逃犯。
  各州朱衣使无权处置其他州郡犯人,也无权将其他州郡的人带回去。
  譬如若有人本事通天,被朔州司盯上后,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朱衣使追捕下逃窜至相邻州郡,那朔州司使只能自认倒霉,亲押逃犯进京,交由顾灵清查办。
  顾又嵘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得意之色,这么多年谁能逃过他们之手?不出一郡便已自投罗网。
  然而,薛柔却猛地顿住步伐,不再往外走。
  她听见一道断断续续的,熟悉的声音,在长长走道回荡,轻得如一缕缥缈云雾。
  薛柔脸色骤变,顺着那云雾的方向,走走停停,在每个牢房前都仔细听上片刻。
  见她神色慌乱,顾又嵘先是拧眉,凝神细听后才察觉不对。
  素来随意的顾副使脸色逐渐难看,她听出来了,声音从朔州司的牢房传来。
  朔州,朔州……都有谁在?顾又嵘想起前些时日翻阅卷宗时的随意一瞥,呼吸都差点凝滞。
  她情急之下连忙上前,握住薛柔的手,笑得勉强。
  “此处污浊不宜久留,我们快些上去。”
  薛柔没有挣脱她,只怔怔对着面前一扇石门,门上赫然二字。
  怀朔。
  她眼睫颤动不已,伸手轻轻叩了下石门。
  这动静太微弱,里头根本听不见,顾又嵘额头甚至开始冒冷汗,恨不能钻进地里,只怕薛柔让她开门。
  她眼皮止不住跳,抽筋似的,紧张之色快漫出来。
  良久,薛柔才道:“走罢,我想去见陛下。”
  *
  式乾殿外,李顺见到薛柔那一刻,刹那怔住。
  他从未见薛柔这般恼怒,脸色冷得如冰似雪。
  “陛下呢?”
  “陛下去宝玥台了。”
  李顺瞧薛柔面色不对,恐怕要同陛下争执,连忙想找补一二,却见她紧抿着唇转头便走,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薛柔心里因皇帝反悔而恼火,却又不意外他的选择,两种情绪对冲,如潮水激荡。
  宝玥台的宫人看见她,齐齐低头,面前少女的怒火简直要化作实质。
  今日无风,裙摆与衣袖却随步伐剧烈摆动不已,甚至头上一支翠翘也歪斜着将要掉落。
  谢凌钰坐在棋盘边,手执一粒黑子发怔,心里莫名焦躁。
  他想起薛柔坐在身侧时,会百无聊赖看那棋谱几眼,又回去看她的志怪故事,显然对这枯燥无味的爱好半分不感兴趣。
  说是陪他,其实是晾他在一边,还总发出轻轻的笑声,察觉他目光,连忙止住。
  谢凌钰垂眸看着迟迟未落下的棋子,在想她怎么还没回来?
  珠帘被猛地掀开,“噼里啪啦”作响,露出一张泛着冷意的脸。
  谢凌钰眉心微蹙,“可是在路上遇见谁了?动这么大气。”
  他想起东安王带着一群人上的奏折,以为她遇着哪位宗亲,握住她的手刚要安抚,却被甩开。
  薛柔就见不得皇帝这副模样,明明就是他下的令,出尔反尔,偏装作什么都不知。
  她呼吸急促到气息颤抖,眼底不由自主聚起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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