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74节
式乾殿前空荡荡一片静谧,薛柔心底舒口气,唯恐皇帝留自己在宫中过夜,她连忙道:“是我太过忧心,叨扰陛下清净,这便回去了。”
薛柔离宫时,鬼使神差回头看一眼巍峨宫门,不知为何心口刺痛,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这种怆然直到回府也未曾消失,薛柔有些不解,难道自己在宫中待久了,以至久居宫外便心绪低迷?
薛柔终日无事,反复思索进宫那日情形,越想越不对。
最为不合乎常理的,便是她提及离宫,谢凌钰竟并未出言挽留。
可派人去问父亲,连他也说朝中并无异样。
眨眼便是上元节,与京中百姓皆欢声笑语不同,从皇宫至官宦之家,都沉抑低凝。
原本皇帝今日该与民同乐,可谢凌钰以太后身体不适,需得静养为由留在宫中。
薛府更是无一人出门,就连薛仪也小心翼翼,不敢露出松懈神色,唯恐被父亲认为不孝顺太后,触了霉头。
入夜,薛柔回慈云庵居所,忽见一比丘尼入内,手持卷经书,柔声道:“女公子,此乃我手抄,为太后祈福。”
薛柔盯着这张脸,先前似乎没怎么见过,明白什么后,让其余人都退下。
“你是?”薛柔迟疑。
姑母什么都没交代,只说会有人接应,连接引人叫什么,长相如何,皆未提及。
“赵旻。”那比丘尼脸色淡淡的,给她看一枚玉牌,“我从京外星夜赶回,好在还剩两个多时辰,女公子我们先走。”
薛柔蹙眉,“怎么走?”
“先将你院外的婢女支开,尤其那个会武功的。”
赵旻不信任一切习武之人,危险过大,一旦是细作,便是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那是姑母送给我的。”薛柔忍不住解释。
“她看人的眼光很好么?”
赵旻的语气和神色惊到薛柔,叫她半晌说不出话。
许是眼前少女太年轻,慌乱青涩的模样叫她回忆往昔,赵旻语气柔和许多。
“做这种事,谁也不能知晓。你若往后想见,令夫君回京,从薛府带几个奴婢去伺候,也不是难事。”
薛柔怔住,不知赵旻如何看出她想法的。
母亲和阿弟可以去陇西,但绿云是家生子,流采是宫女,都离不了京。
赵旻颇为无奈,补道:“我等会要一把火将这禅房烧了,你不想她们出事,便让她们离远些。”
话音落下,薛柔便起身,出去对绿云道:“我想吃钟媪做的跳丸炙,你去请她做。”
她嘴角扬起,对婢女们道:“我同这位新来的比丘尼格外投缘,你们快去外头买些吃食,我要好好招待她。”
薛柔报了一串名字,随后才看向右手边。
她将怀里的猫儿塞给流采,睁眼说瞎话道:“玄猊叫个不停,你把它送去阿珩那儿,就说我同意他多喂几日。”
待重新回到内室,薛柔开口:“我们怎么离开?从侧门么?那里有薛府的护卫,我可以支开他们。”
“不必。”
赵旻漫不经心走到榻前,一把将层层叠叠锦绣绸缎掀开,蹲下来摸了半晌,露出个口子,往下看黑黢黢的。
见薛柔瞪大眼睛,赵旻疑惑道:“薛韵没和你说过,她当年是如何与谢元彻暗通款曲的?”
“她一个官宦人家有婚约的姑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与天子私会,你没因好奇去问过她?”
薛柔越听脸色越僵,谁会问长辈这些东西?
见她不语,赵旻也不尴尬,拍了拍床板,让她先下去。
薛柔慢慢摸索着走,终于看到一丝光亮时,长舒口气,心道姑母当年委实不易。
她脚有些酸麻,想歇一会,抬眼便见直愣愣立着的人。
说是人,实则已然青紫,硬邦邦杵在那。
薛柔想尖叫,但压了下来,听见赵旻安抚道:“莫慌,估计是薛韵安排的,用来代替你,我把她搬上去,你先原地等着。”
想想一具尸体在自己床下密道,薛柔有些想呕,更不必提腐臭与桐油混合的味道,更是熏得人想晕过去。
她在密道内,摸不准时间,只觉不过片刻,赵旻便回来了。
怕薛柔被吓坏了,赵旻尽量与她搭话,“薛韵也是,怎么什么都没跟你说,不过从京城至陇西,我都会一路护送你。”
想起什么,薛柔问:“你为何对姑母直呼其名?”
倒没有指责意味,薛柔眼底浓浓不解。
这个赵旻是何方神圣?怎的从小到大没见过她?
“我同薛韵,如同你与魏缃,还要尊称么?”赵旻轻嗤,“她当年见谢元彻,头上簪子还是我做的。”
“原来是你!”
薛柔眼睛一亮,终于知道这名字为何熟悉,上回让螺钿司帮忙做璎珞,姑母提了一句。
她顿时觉得眼前女子亲切起来,步履轻快许多。
等终于走出那条密道,面前赫然是废弃的小宅院,荒草丛生,都快有一人高。
一墙之隔的嘈杂声传进耳朵,外头便是庆贺佳节的人群。
薛柔有些恍惚,坐上马车后方才逐渐回过神,清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比恐慌更先涌上心头的,是兴奋,心好似跳到喉咙,却有无可言喻的愉悦。
她忽然明白,为何有人好猎虎,极度危险的境地,给人的刺激非比寻常。
穿过洛阳城门的刹那,薛柔甚至因生出幻觉,耳边听见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
*
不止慈云庵,整个薛府及周遭人家,都走了出来。
夜色太深,纵使浓烟看不清晰,却能闻见呛鼻气息。
王明月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明明灭灭,她在看见那具尸体的瞬间,便知那不是自己女儿。
薛柔前段时日撒娇道:“阿娘怎样都能认出我么?”
“能啊。”
“倘若有人像话本里的精怪冒充我呢?阿娘记得,若没有戴这枚海棠玉佩,便不是我。”
回过神来,女儿的话犹在耳畔,王明月苦笑。
原来如此。
王明月面色淡淡,周遭婢仆以为她过度伤心,却见薛兆和身形晃了晃。
“阿翁!”薛仪面色煞白,连忙扶住晕过去的父亲,摁住他人中,“快去宫里请太医来!”
太后当权时,薛家用惯了太医,可今时不同往日,诸多婢仆面面相觑,竟都不敢去太医院。
流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后退半步至王明月面前,“夫人,奴婢入宫去请太医。”
她的身份,再合适不过,王明月颔首,随即冲地上的男人无声冷笑。
装什么,无非是讨好皇帝的最后筹码也烟消云散,这才惊骇至昏倒。
快到式乾殿时,流采额头的汗已如雨下。
待踏入殿内那一刻,她看着满殿朱衣使,背后冷汗涔涔,跪下叩首请罪。
“臣看护不力,提头谢罪,望陛下恩准。”
流采半晌听不见声音,甚至……连她顾家其他人也没有一句求情,心底更凉。
此事不能说明顾家人薄情,只能说明陛下在此之前,已发过怒,引得他们不敢吭声。
顾又嵘站在殿内,脸色难得肃穆。
在朱衣使眼皮子底下,把未来中宫带走,简直奇耻大辱。
她看了眼跪着的流采,想起陛下一瞬间暴怒的模样,心里发怵。
大着胆子瞥一眼御座上的人,顾又嵘喉咙一紧。
谢凌钰垂眸思索,不知在想什么,这副模样甚至堪称平心静气。
可唯独开口时,那略显生硬的语气让人察觉,他恨得咬牙。
“紧闭城门,封锁京畿官道。”
“就算把洛阳附近的地皮一寸寸翻开,也要把她找回来。”
谢凌钰顿了下,“寻到她时,倘若她身边有男子,不必带回,就地格杀。”
第57章 我先前的夫君貌寝,还喜……
晨光熹微, 薛柔在马车中根本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睁眼,脑袋一阵痛。
她听见赵旻轻骂了一声, 但语气还算冷静。
“小崽子肯定发现了,前头官道被封住,我们得找个地方暂且歇下,过段时日再动身。”
这辆马车日行撑死三十多里,从洛阳到陇西至少一个月,倒也不差几天。
薛柔还没完全清醒,反应片刻, 才将小崽子三字,与龙椅上那人联系起来。
她心底讶异, 但想想也不奇怪,螺钿司的能喜欢谢凌钰么?
“去哪里歇脚?客栈恐怕不成。”薛柔顿了下,“你走南闯北, 在这附近有熟悉的农户么?”
“没有。”赵旻回答十分干脆, 抖了抖手中绳子, “现找一家。”
洛阳附近编户充牣,人庶殷繁,田亩连片,寻一农家落脚再容易不过。
可跟着赵旻转悠少说三个村落,临近午时, 薛柔都能望见远处袅袅墟烟。
她忍不住道:“就前面那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