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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73节

  “好,我定会将姑母的话带到,一字不差。”薛柔认真应声。
  *
  踏出长乐宫那刻,薛柔望着不远处长长宫道,忽然想起进宫那日。
  流采见她差点踩空,一把扶住,轻声道:“太后身体不好么?无妨,太医院有那么多神医在。”
  薛柔摇了摇头,她不需要这种安慰。
  姑母的身体一看便知来日无多,她听母亲说过,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颓败并非如夕阳渐落,而是陡然垮了,纵使大罗金仙来也无计可施。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顿时冰凉,“姑母身体尚好,我这段时日在家庙静心修行。”
  “倘若陛下再派人召见,便说我身体不适,无法面圣。”
  回慈云庵一路上,薛柔都沉默不语。
  她不大想去薛兆和的书房,替姑母带那句话。
  遗言般的嘱托,让她总觉说过后,姑母便要离去。
  正月十三,离上元节越发近,薛柔坐立难安,终究推开父亲院内木门。
  “阿翁。”薛柔唤了一声,不自在地垂眼,恰好瞥见桌案上的白玉莲雕,简朴慈悲,颇具佛性,叫她想起颐寿殿经年不散的檀香气息。
  她忽地掉下一颗眼泪,“上次我进宫,姑母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说自己对不住你。”
  薛兆和早猜到什么,一阵恍惚,面前次女的声音清而略柔,与阿姐当年铿锵清脆的语调截然不同。
  然而,却逐渐重合。
  “我知道了。”
  薛兆和转过身,不想让薛柔看见自己落泪。
  阿姐当年让他与王氏联姻,而后又不听他劝,执意命朝中最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悉心教导陛下。
  阿姐甚至训斥他:“陛下乃大昭天子,未来之主,我岂可听你一言,疏于管教使其为昏庸之主,坏祖宗基业?”
  如今陛下即将彻底亲政,不知会对薛氏如何,所以才有这句对不住。
  然姐弟相依为命多年,他又怎会怪太后只为江山考虑?
  竟为此日日不肯见他,重病缠身也不愿撤走那道屏风。
  薛柔看着父亲仰头,半晌痛哭失声,喃喃:“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她从未见过父亲失态,泣涕涟涟更闻所未闻,忍不住想离远些。
  却听见后面木门被打开,有人在门前顿住。
  “阿翁,今日陛下去陈宣府上,方才我出门瞧见御驾飞驰回宫,宫中是否出事了?”
  是薛仪的声音。
  薛柔转身,见长姐眉头紧拧,想到什么后,一颗心立马提起。
  姑母所言在耳畔浮现。
  她立马对一旁家仆道:“备马套车,我要去式乾殿见陛下。”
  第56章 就算把洛阳附近的地皮一……
  九重宫阙肃穆静默, 只余宫道上辘辘疾驰声。
  顾灵清一路紧随皇帝,整个人绷紧,喉咙因过分激动而干涩无比, 沉声道:“陛下,长乐宫那边已经封锁消息。”
  “是否要秘不发丧,先传令各州郡朱衣使,控制薛党?”
  顾灵清心底隐隐激动,他们围绕于陛下身侧,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尤其上官休这种武将,被太后压着打不了仗, 做梦都想彻底进军建邺。
  谢凌钰瞥他一眼,淡声道:“急什么?只是病危, 还未薨逝。”
  他心情万分复杂,没想到太后会陡然受到刺激。
  待踏入颐寿殿,顾灵清一眼便瞧见跪于地上的太医。
  这群太医面上并无慌张之色, 太后这副模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药石无医, 也就今晚的事了。
  陛下并非先帝,不会因太后有恙而迁怒于太医们。
  谢凌钰步履快了些,走到榻边,垂眸看着太后。
  “朕唯有一件事想问。”
  顾灵清心道不妙,陛下总不会和太后叙些母子旧情, 追忆往昔罢?若真如此,恐怕会对薛党心软。
  下一瞬, 皇帝浅淡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太后看,那三州刺史该选谁?”
  谢凌钰见太后眼底微动,指尖颤抖着, 指向榻尾跪坐的女子。
  他看过去,问胡侍中:“都有谁?”
  “定州曾抚,相州邬鸿远,汾州奚苍。”
  谢凌钰蓦地轻笑,殿内跪着的宫人敢怒不敢言,岂有太后将薨而皇帝不见哀色的道理。
  而皇帝甚至想大笑,为太后击节赞叹。
  这三人选得妙极,每一个都同周遭宗室有过节。
  而定州那个极为难缠的博陵王,太后则安排了曾抚,他起于寒微,无妻无子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一个,对付博陵王再合适不过。
  谢凌钰坐在榻边,微微俯下身,低声道:“朕需要太后玺印,在何处?”
  薛韵临朝称制,诏书以“朕”自称,连所用玺印亦极为特殊,上有蟠龙。
  面前天子眉目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太后一阵恍惚,闭上眼如听不见谢凌钰所言。
  她薨逝后,玺印比破铜烂铁还不如,皇帝想要做什么,猜也能猜到。
  无非封锁消息,以太后名义任命刺史,免得宗室对初总揽大权的帝王不满。
  谢凌钰声音平静,“母后为大昭呕心沥血,难道愿改革功亏一篑么?”
  闻言,太后勉力扯了下唇角。
  读懂那笑的意思后,谢凌钰眼皮一跳。
  太后笃定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停下改革,而是萧规曹随,任命那三人为刺史。
  “母后在同朕赌,”谢凌钰沉默半晌,“朕愿保薛兆和。”
  最后三字终于让太后眼皮剧烈颤抖,就连榻尾的胡侍中也猛地抬头,直勾勾看向皇帝。
  她为阿音考虑过,为薛仪薛珩亦考虑过,唯独不知如何对待亲弟弟。
  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多年来不知做了多少脏事,终日如孤家寡人,若薛柔不愿管他,必晚景凄凉。
  太后没想过弥留之时,还要两相为难。
  最后,她选择合眼,这是漫漫人生中唯一的逃避。
  谢凌钰面色铁青,耳边哭声如雷灌进耳朵。
  “封锁颐寿殿,”谢凌钰嘴唇微动,“搜宫,拿到太后玺印,升三级。”
  闻言,顾灵清领命,吩咐其余朱衣使动手。
  “陛下,臣知晓玺印在何处!”
  所有人顿住,谢凌钰垂眸看向跪在脚边的女官。
  “说。”
  “陛下方才承诺的还作数么?”胡侍中深深叩首,“臣侍奉太后多年,揣摩太后之意,私以为方才……太后已然同意陛下的条件,只是囿于油尽灯枯,口不能言罢了。”
  “保薛兆和么?”谢凌钰语气微妙,“自然作数。”
  不到半刻钟后,紧随胡侍中的朱衣使回来复命,手中赫然一枚玺印。
  顾灵清看了一眼,确保为真。
  那朱衣使禀道:“她方才在嫏嬛殿想自尽,被臣劈晕过去,需要严加看管么?”
  “仔细看着。”谢凌钰无甚留下的理由,走到颐寿殿门,回头望了眼,吩咐顾灵清,“诏令过中书前,谁若走漏消息,格杀勿论。”
  从长乐宫回式乾殿,分明马车慢了许多,时间却显得格外快。
  谢凌钰一下马车,便见薛柔在式乾殿前。
  殿前宦官劝道:“陛下当真不在,不知何时能回。”
  “那我便在这里等着。”
  薛柔眉头紧拧,回眸便见道玄色身影,连忙上前,情急之下拽住皇帝衣袖。
  “阿音有何事?”谢凌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被攥皱的袖口,“怎么这般着急?”
  “我来找陛下。”
  薛柔环顾四周,见并无宗室的影子,怀疑自己是否想多了。
  她怀揣希冀,问道:“陛下可知我姑母如何了?”
  谢凌钰呼吸一滞,差点控制不住神情。
  他嘴唇动了动,却想起长乐宫外围鲜血淋漓,被截杀的螺钿司使恐怕尸首还未处理干净。
  终于,谢凌钰平静道:“她身体不大好,刚刚歇下。”
  “朕忽闻急报,需向太后借玺印一用,便匆匆回宫,否则还能去慈云庵看你一眼。”
  薛柔抿了抿唇,向他身后张望,果然见顾灵清手中一枚拳头大的玺印。
  果然是自己想多,太后薨逝,诸王怎会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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