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焦躁火起,顺着她的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停下来,回身,如同破罐子破摔一般对羊曜说:“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进去了。”
看看羊曜到底知道多少。
看看她知不知道精品店里的真实情况,若是知道,她在精品店和那个理由中,孰轻孰重。
既然她们不愿意主动说,那李琢光就逐个试探。
反正三百年,她的命长着呢。
羊曜没有回避李琢光的眼神,一如飞船里提起「王夭汝」时的观千剑。她们的目光是一样的,里头蕴含的沉重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她记得观千剑在三一零的反应,证明观千剑对「王夭汝」的一切是有记忆的。
所以羊曜对于「河神」和现实中的她也是有记忆的。
所有人都记得,只有她忘了。
就像夜灯辐射发生以后,所有人都有了异能,只有她没有。
就连在三一零里看到的与「王夭汝」一起的记忆也是断层的,中间并不连贯,像是陈旧的录像带中少了一段数据。
大家都不愿意告诉她,她便只能一骑绝尘地往最不可能、最会让她痛苦的地方去想了。
见羊曜不回答,李琢光便作势抬腿要直接走进黑暗中。
羊曜还是不动,李琢光便明了,其实精品店里没有危险,或者说就算有危险,羊曜在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认为精品店里的线索是可以暂时给她看的。
于是李琢光干脆利落地踏入了黑暗里。
羊曜留在路边,一阵轻如耳语的微风拂过,她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抬起头,与楼上一双笑颜对上了视线。
第100章 致肖田(一)
“你在看什么?”
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背带裤的女人走到土坡上的那棵大树底下, 挨着另一个穿着草绿色军便装的女人席地而坐,循着军便装的视线远眺去,落在一家没有炊烟的屋子上。
“在看景色。”军便装道。
此时正值秋季, 橙红土黄的枫叶自树上落下, 飘飘摇摇地在地上堆积起一座小山, 从土坡上一路铺陈而下, 像一条阳光的轨迹。
轨迹尽头是一栋栋斑驳的土房子, 炊烟袅袅, 许多妇女出门来喊孩子回家吃饭, 在地里劳作了一天的男人扛着锄具有说有笑地回家。
岔路口有个穿着鲜艳精致的小孩摔了一跤,扎辫子的大红色蝴蝶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她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大人们停下来看她是谁家的孩子,连忙一传一地把家长叫过来。
然而被喊过来的不是一个成年人,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 看着比那摔了跤的没大几岁, 脸上却始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用朴素的黑绳子扎着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双手握成拳头,一路上走得步步有力。
到了小孩面前,她毫不怜惜地一把把妹妹从地上捞了起来,用力拍打妹妹裤子和衣服上的灰,看着动作和力度也并不温柔。
妹妹背朝着军便装和背带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直低着头, 一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抹, 似乎有些抽噎,但好像没再哭了。
少年拉扯着妹妹的手从路上走回家, 路过有人扬声对她们说了句什么,从风中飘来后,军便装勉强辨认出说的是「轻点儿啊,小野刚摔着呢!」
少年没有回头,倒是小野红着一双眼睛扭过头来说了句什么。
军便装看着口型像是「谢谢婶婶」。
一阵风吹过,军便装张开嘴打哈欠,恰好有一片落叶掉进了她的嘴里。
“呸呸呸。”军便装赶紧把枯叶子吐了出来,舌头上尽是树叶苦涩的味道,“怎么这里的叶子也是一股饭菜的味道。”
背带裤一笑:“这不是你的奇思妙想么?现在怎么开始抱怨了。”
“谁知道……”军便装嘟哝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挡住嘴巴。
谁知道她有朝一日真的会吃到。
“你发绳断了。”背带裤一边说,一边把军便装麻花辫上断裂的头绳拿走,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崭新的黑色头绳,那上面挂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那两颗星星做得七歪八扭,一个角大,一个角小,颜料也涂得不均匀,一边多一边少,多的地方堆出一个疙瘩,少的地方还能看到里面木头的颜色。
李琢光看到这做工不精致的发绳就眼露嫌弃:“你在哪个百货商店里买的?就这玩意还拿出来卖钱,也太……”
芮礼死鱼眼紧盯着李琢光:“我自己做的。”
李琢光话头立刻浮夸地一转:“漂亮了吧!我的天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发绳!”
芮礼把发绳往李琢光怀里一扔:“你自己扎辫子吧。”
“哦……”李琢光把自己又粗又黑的麻花辫解开,重新编起辫子,“我真喜欢这里,在这里头发都会变多。”
芮礼无语地瞥她一眼:“你想要多少根头发不就动动手指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专门跑到这里来。”
李琢光摇头晃脑:“那不一样的。这是真正的头发,不是一串代码。”
她动了点位置,让自己可以躺倒在树下。她看着大树上摇晃的枝丫,耳边聆听着沙沙作响的风声,丝丝缕缕的云是天空的掌纹,指向天空的树枝是一柄分明的利剑。
李琢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稳,就好像一睁眼一闭眼就能过一辈子。
芮礼也往后靠到树干上,放平双腿。
呼吸里只剩下静谧,山河百川绕着她们旋转,时间在此刻消弭。
等李琢光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秋天的夜里有些冷,她裹紧了大衣,爬起身来瑟瑟发抖:“为什么这具身体头发这么多,却这么怕冷。”
芮礼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的落叶和灰尘,淡定地双手插袋,道:“头发多少和怕不怕冷没有必然联系。”
李琢光嘶嘶地倒吸冷气,说话时甚至能听到她牙齿发颤的声音:“我走了,冷死我了,我要去烤火啊啊啊啊!”
她拖长声音怪叫着冲下土坡,被灌了一嘴的冷风,最后一边捂嘴咳嗽一边冲进那家没有炊烟的屋子里。
芮礼慢悠悠地缀在后面散步,那间屋子很快亮起灯,烟囱里冒出黑烟。芮礼进门的时候,便看到李琢光快要抱上厨房灶台下的柴火堆了。
见芮礼回来了,李琢光从灶台后冒出头,手里抓着一块黄色的烙饼:“我昨天买的,没想到还挺好吃的,是这里的特产,你要尝尝吗?”
芮礼接过,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口中化开一股浓浓的甜味,她当即皱起眉:“这饼怎么是甜的?”
“甜的怎么啦!”李琢光瞪着双眼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甜的也好吃。”
芮礼吐吐舌头,把饼塞回了李琢光手里:“谁家主食甜的啊,不好吃,你都吃了吧。”
“嘿——”李琢光挺直了背,似乎是离火堆远了,她又缩回去了一些,嘟哝着,“没品!”
芮礼坐到炕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翻阅。李琢光躲在灶台后吃东西,一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琢光感觉身体恢复了温暖,手里的饼子也啃得差不多了,她拍去腿上的碎屑,一抬头,不期然与门口怯生生扒着门缝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是那个在岔路口扶起了妹妹的小少年。
李琢光挂起一副和善的笑容问道:“小朋友,你找谁?”
小少年瑟缩了一下,双手用力得关节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攒出了无比的力气才道:“请、请问——我可以住在你们家吗?”
“怎么啦?”李琢光往门口走,小少年一看她走进了,便是害怕地后退了两步,李琢光便只好停在原地单膝蹲下,“你母——你父母要出远门吗?”
她差点忘了,这里人不说母父。
小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看坐在炕上没有动的芮礼,再看看友善温柔的李琢光,低声说:“她们不出远门,是……是我不想和她们住了。”
“为什么呀?”李琢光耐心地询问。
这里才刚解放,大家对孩子的去留都十分在意警惕,免得到时候被人污蔑成人贩子,这里她们就再也来不了了。
小少年像是在担心什么似地回头张望,看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我不想和我的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她们总逼我读书。”
李琢光打量她一会儿,在脑海里调动自己知道的故事背景,想起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这家男主人姓肖,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肖田,小的叫肖野。
肖野从小被宠着长大,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肖家也会想办法捞一个回来,如果不想上学,总能得到干脆的应允。
光李琢光住进这个村子的半个月来,就看到过好几次肖野坐在肖家牛车拉货物上回村里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流口水。
相比之下,她们对肖田的要求更加严格。肖田不可以有任何娱乐活动,哪怕是小测考了个九十八分也要被打手心,高烧发到四十度也得拖着病累的身体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