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老人面对女人软硬皆施的劝告,只是不断地摇头,抱着怀里的白布条回到自己的小店内。她一句话也不说,把门帘垂了下来,似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女人面对一地的残骸,心累地叹了口气,叫出自己店内的清洁机器人扫地,对着留下的人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等女人收拾完瓷器碎片回了自己的小店里,李琢光才拍拍衣服上的皱褶和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老人的店门前,摇响了门口的风铃。
那女人倚在门边看她,漫不经心地用牙线剃着牙齿:“做梦了?”
李琢光礼貌地向她笑了一下:“是的。”
女人把牙线随手一扔就扔进不远处待机的清洁机器人身上,机器人突突反应了一秒,伸出吸尘器把牙线吸入肚子里。
她说:“你们这一行人我都没见过,生面孔。来三部多久了?”
观千剑不着痕迹地屏住呼吸,藏在背后的手臂金属化。
——她们都戴着覆盖了整张脸的面具,女人怎么看得出来是不是生面孔?
李琢光仿佛后背长眼睛了一般握住观千剑的手,冷静道:“您说笑了,怎么会是生面孔呢?”
二人视线交汇,在虚空中无形地炸出火花,但硝烟味还未来得及弥漫开来,女人就率先将目光挪开了。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闪而过的口腔让李琢光看到她后槽牙都是金色的。她道:“好啦,我没打算拿你们怎么样。老头出来了,你们进去吧。”
李琢光耳朵一动,她果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掀起门帘的声音。老人从门帘里探出半个头,声音沙哑道:“进来吧。”
李琢光欠身:“叨扰了。”
女人嘴角弯起一边,看着几个嫩芽子陆陆续续地进了占卜屋,与老人对上目光的一刹那,她抬起手,比着手枪的手势,食指抵着下巴,模仿出开枪的动作,作出「砰」的口型。
老人只是冷漠地撇开了眼。
女人翻了个白眼,无趣地返回了自己的店铺里。
占卜店内,一行人局促地挤在空间狭小的桌子边,体格最大的观千剑被挤到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老人踱步进来,拿过一个蒲团,跪坐到四人对面:“做了什么梦?”
李琢光按照桂循的说法道:“我在梦里一直被人追,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老人打断:“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买什么。”
李琢光一怔,她脑袋转得飞快。按照桂循的说法,老人立场不明,但就方才与隔壁老板的争执看来,老人支持晏妙阳,那么至少目前和她是一方的。
所以她问道:“您知道我是谁?”
难道这里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刺探面具下脸孔的技术吗?否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她们是生面孔。
老人的脸被桌上昏暗的水晶球灯光映照着,沟壑黑暗而凸面又明亮,显得她整张脸都极为诡异。她突然矮下身在桌子底下摩挲着什么,片刻后,摸出一块金色徽章放到水晶球旁边。
李琢光不自觉地坐直了。
老人粗粝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是一个小孩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她说如果能见到一个很有灵性的人,就给她……”
李琢光指着自己:“我吗?”
她很有灵性?开玩笑,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老人咧开嘴,牙齿在水晶球灯光下被照成冷蓝色,伸手在李琢光身体周围隔空抓了两把:“当然。您很有灵性。”
这都用上敬称了。也不知道老人抓走了什么东西。
“那个小孩……可以说是谁吗?”李琢光脑海里掠过了好几张小孩的脸。
老人没有回答。
不能说。所以很有可能是小李琢光。
身边有一颗头凑了过来,李琢光低头一看,是沉默的羊曜。羊曜拿走了搁在桌上的金色徽章,吹了吹那上面的灰尘,珍惜地用指腹轻轻摩挲。
老人并没有阻止,而是又问了李琢光一遍:“您想买什么?”
李琢光顿了顿,直接将礼物清单上的东西一口气报了一遍。
老人听着李琢光一个接一个的念下去,脸上的笑意愈浓,最后甚至颇为满意地频频点头。
李琢光话音刚落,老人便说道:“这些东西确实难买,只是,那是对于常人而言——”
她的言下之意是,核心黑市都买不到,而如果是李琢光来买,就很简单吗?
但李琢光自己也毫无头绪啊。
这可怎么办。如果核心黑市都没有的话,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么奇葩的礼物,其中有一些用「垃圾」形容都不为过。
李琢光感觉这次任务一片灰暗,她一个头两个大。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老人好心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如果往身前看看不到路,那就想办法往身后看看。”
李琢光:“……”
她沉吟半晌,向老人鞠了半躬:“晚辈受教了。”
*
老人让李琢光去寻觅记忆,这恰好和她去黑市前在精品店里看到的那一段有关联。
她让观千剑和昙起云先回宿舍休整,和羊曜两个人再一次回到了精品店。
李琢光还想试着从羊曜口中套出一点东西:“你说那老头让我往身后看,要往哪里看?”
羊曜的眼神中透出疑惑,好像在说「往后看还能往哪儿看」。
李琢光噎住,她一边在精品店门口寻找线索,一边悻悻换了个话题:“你那个童年幻想伙伴,平时和你怎么相处的?”
羊曜摸着门边墙壁粗糙的纹路,似是回忆了一会儿:“幻,时,爱。”
“给你开启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并且……爱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爱」这个字多少有点肉麻了,李琢光没想到羊曜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羊曜没有摇头,那便是赞同的意思。
李琢光继续问:“你有姐妹吗?”
羊曜摇头否认,但是没过多久,她又点了点头。
“抱歉……”李琢光意识到自己好像掀开了羊曜的一个伤疤。
羊曜耸耸肩,表达出无所谓的情绪:“没。”
李琢光:“没见过的姐姐——还是妹妹?”
羊曜手指往李琢光的左侧点了点,李琢光反应了一会儿:“你指前一个,是姐姐?你有一个姐姐,但你没见过她?”
女人的双眼弯起,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李琢光自认识羊曜以来,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外显的情绪。
她笑得如一只狡黠的狐狸,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色徽章——是老人留在桌上,被她收起的那一枚。
她伸出手,将金色徽章别在李琢光胸口的衣襟上,别歪了,她试图直接通过转向调整回来,但失败了,金色徽章总是顺着别针的方向转头。
李琢光便自己抬手取下金色徽章,重新找了个垂直的角度,在胸口别好。
金色徽章的作用大概类似于一个游戏的登入许可,有这些徽章的人,都是「李琢光」和「芮礼」从「现实」的各个角落里搜罗来的女孩。
羊曜脸上的笑容都聚集到那一双浅灰色的双瞳里,她慢吞吞地说:“河神。”
除了这两个字以外,羊曜说话好像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李琢光若有所思地打开了精品店的店门。
现在夜深,四周店家都挂上了歇业打烊的牌子,对面居民楼的窗户窗帘紧拉,似乎没人会注意到她们二人的逾矩行为。
精品店里仍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声音都会被吞噬。
李琢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羊曜,为什么下午你能让我看到店主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羊曜上前两步与她并肩。
李琢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勾着自己的衣角,耳边听到羊曜说:“异。”
李琢光:“因为你的异能?那不是你自己的幻想成真么,你怎么知道店主有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而且就算羊曜知道,她又如何能靠想象复刻出这段记忆?
唯有她就是亲历者才能解释这一点,可羊曜又说从没见过自己的姐姐。
她很期待羊曜的回答,但羊曜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羊曜不说话,李琢光就算撬开她的嘴,也没法让她的声带震动。
她心中恨恨,一块郁结于心。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都觉得,告诉她真相她就会死?这是什么道理。
若这是一个大型游戏,她只是一串代码,那死不死的根本无所谓,只要掌握她的源代码,就可以无限次地编写她,复活她。
她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却忘了今日出门是常服,她没抗分子仪。
如果都这样瞒着她,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