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在他布满阴霾的心头,用话语一笔一画地为他描绘这个世界的美好,尝试做他的眼睛。
  若不是付媛,单阎总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必然。日升日落,风云翻涌,都如常地无趣。可她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像只乖巧伶俐的麻雀,又似个音色婉转的百灵鸟。
  付媛见他愣怔,这才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喂,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嗯嗯,听到了。”他应答后,付媛又接着拉着他漫山遍野地跑,直到筋疲力尽,才扯扯他的衣袖。
  单阎垂眸望她,又蹲下身来由着她趴到自己的背上,背着她听她指着山涧小泉,他便背她到泉边。
  许是因为被层层叠叠的茂林遮盖,山涧泉边并无旁人。单阎前脚刚将付媛放到稍大些的石墩上坐下,后脚便被她用泉水泼了个满身。
  他密而长的睫毛被她打湿,水珠只在他睫毛上停留过一瞬便滑落到他的脸上。衣襟更是湿漉漉地压在他胸口,勾勒出他若隐若现的胸脯。
  他伸手去捉付媛,又被她躲开,再次泼了一脸。
  忍无可忍,他索性三步并两步,快速上前抓住了付媛的手肘,将她往怀里拉。他将付媛钳制在自己身前,张着虎口掐住她双颊,再狠狠地在她脖颈上吮吸,质问她:
  “还闹吗?”
  付媛眨眨眼,张牙咬了他的虎口,又无辜地回过脑袋看他,嘴却一如既往的硬气:“下次还敢。”
  单阎也没跟她客气,只是弯腰将她打横抱起,不管付媛如何擂他胸口,就是不肯放手。
  “夫君身上粘粘的,讨厌,快放我下去。”
  “夫人自作自受,为夫可管不了。”单阎不理会怀里的付媛如何嘟囔,臂弯仍旧将她揽得紧紧地。
  他想将她抱到树荫下乘凉,再让她执笔为他作画,便是这一刻的分神让付媛钻了空子。
  付媛的手顺着他衣襟朝里探,十足个流氓痞子,在他衣衫下挑逗,单阎却没有空余的手去捉她,只能任由她摆弄。
  走到树下,单阎将付媛稳稳放下,双手却压在了她身侧,将她囚在自己的臂弯下。
  他阴冷的眸子扫了付媛脸上的红晕一眼,又道:“夫人应该知道,为夫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不知道。”付媛别过脸,假意装作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
  她挑挑眉,抿着唇晃了晃脑袋,又接着说:“不是想要画像?我看这儿阳光正好,夫君就坐在这树荫下便是。”
  单阎看着付媛转悠着的眼珠子,知道她定是又琢磨了甚么法子捉弄他,便无奈地叹了叹气,捋着袖袍躬身倚靠在树下。
  正如付媛所说的,婆娑的阳光透过枝叶散乱地打在他的脸上,形成了光斑点点,映入眼眸的那一束光格外惹眼。他澄澈的眼底瞬间被一览无余,像是照耀深谷中一寸难得的天光。
  单阎被那曙光晃得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付媛,可朦胧间她伸手替他撩发又实在令他心动不已。
  “若是觉得阳光刺眼,夫君也可直接在此小憩。”付媛说罢便用掌心抚了抚他的双眸,示意他闭上双眼。
  单阎勾勾嘴角,手悬在付媛腰后未落,直到她离开才幽幽地放下。
  闭上双眸后,所有感官都瞬间变得敏感,方才被付媛触碰过的脸与耳根红得滚烫,耳边传来的风打叶片声也分外悦耳。他仔细听着环绕在身边的鸟鸣,闻着付媛放在他膝上的野花香,泉水涓涓,敲击在石头上空灵得不似人间乐。
  这一切都那么的刚好。
  单阎恨不得将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方才付媛对他说“可以小憩”时,单阎还不以为然,如今听着大自然为他奏乐,一阵一阵地灌入他的脑海,倒是困意翻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当真睡过去了,直到感觉身侧的袍子被重物一压,这才微微睁开眼。
  他盯着吊在面前的那只蛐蛐,通体绿油油的,两只棕色的眼像是在与他对视。擎在头上的须不时摆动,若非是付媛攥着,只怕下一秒就要跳走。
  他越过面前那蛐蛐,望向付媛,无奈地装作惊怕的样子,嘴里毫无感情地念着:
  “啊,是蛐蛐,好可怕啊。”“啊,夫人怎么能拿蛐蛐吓为夫。”“真可怕,为夫当真被吓到了。”
  付媛见他根本没被吓到,只是一味地像念紧箍咒似的说了一连串句子,以伪装成害怕的样子,便朝他皱皱鼻子,将手中的蛐蛐放到一旁,由着它跳走了。她嘴里嘟囔:“不好玩儿。”
  单阎睨她一眼,勾手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捻着她下巴,“还当是小时候呢?为夫现在可不怕蛐蛐。”
  “那你怕什么?”付媛那双丹凤眼向上抬了抬,明明是有些讨好的眼神,却不知为何显得分外魅惑。
  单阎若有所思,弯腰凑近了她的脸,两人鼻尖相互蹭了蹭,“谁会主动将自己的弱点说出去?”
  她见单阎那故弄玄虚的模样,气不过,气鼓鼓地要起身,嘴里嘟囔:“你不说我也知道。”
  说罢又将画纸取下,顺手扶着单阎的臂弯坐在他的身侧,将画纸铺在两人并在一起的腿上。她一手牵着单阎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是不时晃晃单阎搭在她肩上的右手食指,“漕司大人可还满意?”
  她抬眸看向单阎,见他手轻握着拳头,在下颌处抚了抚,面露难色,便又松开与单阎牵着的左手,将画纸凑近了瞧,自顾自地呢喃:“我觉着挺满意的,夫君......”
  画纸扬起的那一刻,恰好能遮掩住对面丁维与金枝的视线。付媛的衣袖从她纤细的腕间滑落至手肘,而她却来不及遮掩那一片惹眼的白。
  彼时单阎正趁着她目光凝集在画纸,靠近了她的脸庞,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吻罢又在她耳边厮磨着:“喜欢。”
  “夫人的一切,我都喜欢。”
  第74章
  庄十娘的食肆有了付媛亲笔题字的招牌牌匾, 自是客似云来。付媛闲暇时便会到食肆帮忙看账,再顺带捎上两口糕点。
  她抓着滚烫的白糖糕一颠一颠的,烫得只能原路放回, 双手抓着耳垂降温, 像个做错事被罚只能扭耳朵站在一侧的孩提。
  庄十娘看她模样是又气又好笑, 无奈地拿了盘子夹起两块新出炉的白糖糕, 端到柜台前任她吃个痛快, 嘴里却埋怨不休:“瞧你这样子, 真不怕单大人看了你这狼吞虎咽的模样休了你。”
  付媛吐舌做着鬼脸, 一会儿用左手抓白糖糕,一会儿又换到右手抓,嘴里嘟囔:“还是娘做的好吃。”
  “净耍嘴皮子。”庄十娘被她逗乐,伸手刮了刮她鼻尖,这才准备回厨房去接着给客人做菜。
  “可不是嘴皮子功夫,”付媛捉住庄十娘的衣袖, 将白糖糕塞了满嘴, 张着鼓囊囊的口说道:“夫君还说,娘亲开了这食肆之后,我生气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哄我呢。”
  “此话怎讲?”
  “他给我买的白糖糕可不如娘做的好吃,这可不就拿我没辙了吗?”付媛将口中的吃食咽下,又接着张嘴撕咬下一块。
  庄十娘蔑她一眼,并不想留在这儿听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自己与单阎那些你侬我侬,转身便回了厨房。
  付媛见没趣,便抬眼看着街外来往的行人, 接着吃未吃完的白糖糕。
  她听着面前的食客议论, 说是近日扬州城有一醉汉,整日疯疯癫癫的, 衣不蔽体,只晓得抱着酒壶度日。
  她顺着食客的目光看去,那醉汉步履蹒跚,走路摇摇晃晃,头上的乌发已然结块,苍蝇扎堆萦绕在他头顶,如何挥都不知散却。
  那人的头发几乎将脸遮掩了大半,让人辩不出他的样貌,可怕的是,他身上已出现了点点红斑,像极了旁人说的那“花柳病”。
  可若是一个乞儿醉汉又怎会得花柳病呢?
  他看不清路,方一踉跄,撞上一妇人,便上手逗弄。被推开了他就似发了疯地仰天嚷嚷:
  “我可是裴公子,别的女人我还不一定瞧得上呢!可别不识好歹了!有我叔父在的一日,我就依然是裴家的大公子!”
  付媛睨了他一眼,他的脸上虽布满尘灰,却依然能在他撩起乌发时辨认得出脸上的轮廓——
  的的确确是裴俅。
  他向来好奢靡,裴同芳倒台后,落得满门抄家,他很快便败光了所有钱财。
  他有管理食肆的才能,却再没机会施展,终日消想曾经的那些风光,以酒消愁愁更愁。
  从前与他为伍的富商,无一例外与他划清了界限,识趣地站在单阎身后,生怕惹火烧身。他即便嘴上痛斥“大难临头各自飞”,却也无可奈何。
  他习惯了以利益会友,自然换来的是酒肉朋友,无人愿意救他出水火。墙倒众人推,旁人只怕走慢一步便瓜分得少了。
  此时此刻,即便一向怜悯众生,恨不得救万民于水火的付媛也冷眼旁观。
  他收受付老爷的利益,刻意隐瞒了叶双双的去处,将她囚禁在烟雨楼,任由贵客蹂躏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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