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说罢......”
  怀中人的气息微弱得几乎连风声都能将她掩盖,她脆弱得就像是形单影只的枯枝,矗立在漫天雪地里,形色比雪要苍白,像是随意便能将她折断。
  “...”单阎怔怔地看着付媛,知道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说出口。
  毕竟那是她最信赖的玩伴。
  “死者...是叶双双。”他慢吞吞地一字一字吐着,垂着脑袋观察付媛脸上的神色。
  一旦发觉她接近崩溃,他便不会再接着说下去了——
  即使她如何求他。
  然而付媛脸上除了悲痛欲绝,更多的居然是一阵释然。
  她眨了眨眼,眼眸中的泪花在她眼眶打转,滴落到单阎攥着她胳膊的手背上。
  “确定吗?”
  “嗯...”
  不知为何,付媛抬起的脑袋又向上仰了仰。
  她阖上眼眸,面朝星夜,任由眼泪在她脸上肆虐,随后便释怀地笑了笑。
  “她自由了。”
  “她不会再是谁的奴隶,谁的丫鬟,又或是......谁的筹码。”
  单阎看到她这副反常的模样,虽能理解,心里却更是止不住地滴血。
  她当真如她所说的释然吗?
  他突然有些明白今日戚茗姒与单老夫人那些反常的话了。
  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却在执拗上如出一辙。
  她倔强地不愿依偎任何人,就像他执着地扛起单家重担一样。
  他想起某年蝉鸣的夏日,在树荫下避暑的女孩曾经望了天空很久,随后便自言自语道:
  “生而为人,应该有自己不能放弃的事,对吗?”
  单阎好像知道为什么付媛刚成婚时始终不肯与自己有亲了。
  难道她是觉着自己娶她,是为了将她占据,剥夺她的自由,禁锢在府中磋磨她吗?
  单阎的眼里泛起了一阵迷雾,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穿过这阵迷雾,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勇者总会获得属于她的奖赏。
  他冰冷不堪的心总算恢复一些温热,但这显然不够。
  他只能抱着依旧热泪盈眶的付媛,反复亲吻她的额头,随即又开始反思自己。
  或许他早该询问付媛为何没带陪嫁丫鬟的,这样他也许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
  是他不好。
  一切都是他的错。
  “对不起。”单阎弓腰亲吻她从眼角滑落的泪,又再次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化在唇瓣上的泪水即使混合了胭脂的香气依旧泛苦。
  付媛看着单阎有些不知所措,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又问:
  “夫君何错之有?”
  “若是为夫再细心一点就好了。”
  她脸上的茫然告诉单阎,她并不能理解他口中说的话。
  但那不重要。
  他会改的,他再次学习如何爱她,直到永远。
  停留在付媛脸上的疑惑并没维持多久,她看得出单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她深呼吸缓了缓,又再次问:
  “怎么死的?犯人可曾逮捕?”
  单阎迟疑了一刻,选择了如实交代。
  他摇摇头,却很快在扭动脖子的那一刻发觉付媛脸上的神情有异。
  “夫人...”单阎扶着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又进屋倒了杯茶,摸了摸杯壁,又问:“有些凉了,为夫让金枝去......”
  单阎刚转身,便被付媛扯住了衣角,“不必了,我没事。”
  “继续...”她抿了口茶,点头示意单阎接着说,攥着男人衣袖的手却愈发紧了。
  “今日打更人闻到烟雨楼后有十分浓烈的腥臭味,接近天井后,那阵气味愈发渗人。”
  那阵气味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探出手朝打更人的四肢蔓延,紧接着是口鼻,咽喉,直至他无法呼吸,只能惊恐地看着打捞上来的女尸。
  “那具女尸已然发胀,像是泵足了气的皮球,就连肢端都像是吸饱了井底的水......”
  “不要再说了!”付媛突然开始尖叫。
  是的,如他所见,她快崩溃了。
  她惊愕的眼神,微张的瞳孔,疯狂震颤到不能自主的身子,都在告诉他:
  她承受不住了。
  单阎紧紧握着付媛的手,另一只手掌则是反复地在她后背上抚摸。
  然而胃部传来的痉挛依旧没有要放过付媛的意思。
  她将今日看戏时吃下仍未消食的糕点全数吐了出来,紧接着身子依旧不依不饶地抽搐。随之而来的是泛着血迹的黄水,她的眼泪被喉中的灼烧生生呛了出来。
  一旁的单阎一边替她将背上的秀发抓到一起,一边加快了抚背的动作。
  “好些了吗?”单阎用帕子替她擦拭眼角沁出的泪水,又替她擦拭沾染呕吐物的嘴角。
  付媛点点头。
  在屋里的金枝很快便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声响,她想,夫人该是害喜了。
  她着急忙慌地带了几个丫鬟跑到院子来,仔细打扫了一番付媛吐在脚边的污秽。
  付媛呆滞地坐在石凳上看着下人忙前忙后,目光挪了挪,定在了单阎蹭在袍子上的一点秽物。
  单阎似乎也注意到了付媛在看什么,亲吻了握在掌心里的付媛的手,“无妨,为夫稍后去沐浴更衣便是。”
  她记得单阎喜干净,每日书房都会由金枝亲自洒扫一遍,所以每次付媛进入书房,总会感觉格外洁净。
  但他居然说“无妨”......
  付媛愣了愣,手依旧摸着有些不适的胃。
  “让丁维去请大夫。”
  她随即抬起眸看他,朝他使了使眼色,拽了拽衣袖。
  然而单阎依旧淡定自若地压了压付媛的手背,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
  她似乎明白单阎的意思了。
  第57章
  金枝听了单阎的吩咐, 便赶到丁维门前叩门,将单阎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
  彼时丁维早已睡下,却听着门外夫妻二人的你侬我侬实在睡得不惶安稳, 以至于他一听到叩门声便像是寻到了什么借口出门透气一样的, 喜难自抑。
  金枝看他脸上的神情, 更是奇怪不已。
  哪有人做脚夫还做得这么欢愉的。
  单阎先搀扶着付媛回厢房, 将汤婆子与热茶都命人备好, 替她将被子掖掩实, 确认她不会再呕吐了, 这才摸摸她的脑袋,询问道:“那为夫先去沐浴更衣了?”
  付媛点点头。
  水是方才金枝去请丁维时就命人备下的,如今倒是放得有些凉了。
  然而单阎一门心思地想着快些洗净,好回屋里照顾付媛,并没察觉到水温冷暖的异常,直到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出院子, 凉风拂过他脖颈, 这才感觉到一阵寒意。
  单阎回厢房时,屋子里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有给大夫提药箱的,有在旁候着准备倒茶的,还有几个厨房值夜的丫鬟,询问付媛需不需要煮些粥水。
  当然,凝珠自然也站在了角落里,安静地观察大夫脸上的神情。
  单阎负手从人群中穿过, 侯在付媛的身侧, 一只手由着付媛攥紧。
  她的手总算有些温度了。
  单阎垂着眼打量付媛,看着她不时抬起头朝他笑笑, 他也微笑颔首回应。
  大夫按照提前约定过的那样,在众人面前说着“恭喜,少夫人这是害喜了”,随后便笑盈盈地抬眼看向站在身侧的单阎。
  单阎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怜悯,只是不动声色地看过他一眼,便又接着将视线挪回到付媛身上。
  付媛自然同样地回以感激的目光,神色惬意了许多,又用余光看着角落里的凝珠悻悻然告退。
  两人就这样不说一字一句,默契地配合着完成了这出戏。
  仆人均散去,重新在夜里忙碌起来,厢房里再次只剩下夫妻二人。
  付媛拉着单阎的手,示意他到身侧坐下。
  坐在付媛的身旁,即便是隔着被褥,单阎依旧能感受到身后那双丰盈玲珑的腿不时蹭过他的脊背。
  两人面对面紧握彼此的手,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院子再次恢复平静,付媛才敢垂下脑袋接着哭泣。
  好像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她便又会沉浸在那阵悲伤中。
  她无法控制自己去猜想叶双双死前的惨状。
  双双死前到底在井里呆了多久,有没有人直到她被困在了井底,为何又会跌落水井,一切的一切都像利剑刺痛她。
  单阎不厌其烦地替她一次又一次擦拭泪水,亲吻她的额头,不时劝一句“早些歇息”。
  付媛点点头,由着单阎替她整理压在身后的枕头,平放到床榻上,她也掖上被子背过身去。
  她并无睡意,只是觉着背身躺着哭泣,单阎可以少替她抹几次泪。
  单阎就这样一边轻轻拍着她的上臂,安抚她的肩头,轻声哄她入眠。
  手掌感受到付媛急促起伏的臂膀渐渐趋于平静,单阎便觉着她该是睡着了,这才起身准备回书房接着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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