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像他赢得了全世界的奖赏,代价却全由她背负。
  她以为她的苦难来自单阎。
  直到懂事后,她才知晓。
  她最该恨的,是面前这个左右逢源,两面三刀的亲生父亲。
  鞭子落在了她的身上,就连穿得上好的褙子也被打得有些脱线。
  他几乎是下了死手。
  他要打死这个辱他门楣的赔钱货。
  “老爷…别打了,”庄十娘上前拉住,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付媛看着泣不成声的娘,伸手便想要去护,却连伸出的手也遭鞭子毒打。
  那鞭子落入皮肉,一瞬间刺得生疼,而后在肌肤上形成的猩红烫得可怕,烧得直入骨髓。
  “女婿来迟,还请岳父岳母见谅。”刚进门的单阎,抬眼便见着了一片狼藉,着急忙慌地上前护着付媛。
  他看着她肩上的红印,那是连他都不舍得用力咬,生怕弄疼她的细皮嫩肉,付老爷竟这般残忍。接着他便看见了妻子手背上那触目惊醒的紫,搂紧了她,握着她手大气不敢出。
  他眉头紧锁,吻去她眼角的泪,“疼吗?你怎么自己来了…为夫,为夫带你回家。”单阎扶着她起身,就连余光也没多看一眼恭着手迎合的付老爷。
  只撂下了句“我的人,就不劳岳父多费神了,以后我自会管教,还请岳父莫要干涉我的家事。”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付媛已不是付家的人,要打要骂,也由不得他来多事。
  付老爷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单阎领着付媛出门,这才面露难色。
  他的确不满女婿这样待他不敬,可单阎到底是个三品大官,他惹谁,也不敢惹单阎。
  心里的气憋着无处宣泄,他便看向了脚边的庄十娘,狠狠地朝她胸口又踹了脚,“瞧你教的什么好女儿,净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庄十娘胸口疼的厉害,可她依旧觉得,她疼,总比女儿疼好。
  她不如女儿那样好命,能嫁着个好夫婿,如今她也只能认命了。
  单阎扶着付媛上榻,可她的肩方一靠到床头,伤处便疼的厉害。见她“嘶”声,单阎这才发觉,她肩上的红早已渗出了血。
  “岂有此理…”他咬咬牙,放在膝上的手握得紧紧的。见她坐立不安,单阎便将枕头垫在她肩后,垫好了,这才扶着她向后坐。
  那枕头过于柔软,透过枕头,她依旧能感受到床头的那阵坚硬。
  单阎蹙着眉,又贴着她坐近了半分,试着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口,“这样会好点吗?”
  付媛淡淡地“嗯”了声,没再搭话。
  “为夫今早寻思着时候还早,再让你多睡会儿,谁知你竟自己去了。”他用下巴蹭了蹭付媛的额头,“倒是为夫的不是,没提前跟你说道,害夫人受委屈了。”
  见付媛没有回应,他便将头挪开,垂眸看了她一眼。谁料她竟在他的怀里睡熟了,只是眉头依旧拧着,看得他心底一阵刺痛。
  他定会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的。
  金枝请来了大夫,替她好生包扎后,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叫伤口碰了水。单阎点点头,便让金枝送客。
  单阎守了付媛一下午,她依旧没说半句话,只目光呆滞地倚在榻上。
  她从前是最不想单阎看到她这般不堪的,仿佛单阎见到了这些不堪,他会更加瞧不起她。
  可付老爷打她从不分场合,次数多了,她便也不在乎了。
  只是每次打完,她都会这样呆滞一宿。
  她觉得,自己的出生好像本就是件不值当的事。
  出身商贾,就连她自己,也被明码标价。
  有些人重视自尊,是因其本身就自尊自爱。
  而付媛重视自尊,则是因为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心。
  因此她对于别人践踏她的自尊,感到格外的敏感。
  所以在单阎面前,只消一个眼神,她也尽觉着他瞧不上自己。
  她看着那人对窗苦读的背影出神,她当真不知那人心中所想。他从前百般愚弄,如今又万般讨好,也不知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思忖着,她竟就这样倚靠在床边睡去。
  再次醒来,已然被放倒睡在了榻上,被子掖得紧实。她原以为那是单阎所为,可…
  他可不像那样贴心的主儿。
  付媛伸了个懒腰,哈欠声叫外头的金枝听见了。
  金枝小心翼翼地试探,“夫人…少夫人…醒了吗?”
  “嗯,你进来吧。”寻思着也许又是催促她请茶来了,她便也不设防,从床上支起身来。
  金枝推开房门,说是今早庄十娘来过,见她还没醒,这才托金枝问一嘴。
  今日清晨,便有一群官差上前封了付家的茶铺,庄十娘这次来,是为了让付媛打听打听,可否有门路叫官差通融通融。
  付媛听罢,自也晓得,庄十娘来打探,定是付老爷的主意。说是让付媛打听,实则是让她吹枕边风,叫她询问一声单阎。
  她揉了揉脑袋,实在不想搭理这档子事。可到底是庄十娘的请求,她也免得驳了十娘的面子,便只道了声“知道了”,便让金枝退下。
  金枝欠着身,正想替她将房门掩上,却又被她叫住。
  “少爷呢?”
  “回夫人,少爷昨夜出去过一回,今天早晨才刚回来,这会儿应该在书房睡下了。”
  付媛的视线越过了金枝,朝对门的书房看去,半晌才收回视线,对着金枝点头,“那行,替我备些米粥。”
  至于为何是米粥,她也不知。只记得庄十娘说过,人若是一宿没睡,便是寝食难安,只怕是要得病。
  说罢她便起身洗漱,装束一番才出门去寻单阎。
  她动作轻悄地推开了书房门,转身好生掩上,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单阎身旁。
  见单阎枕着手,嘴角略带笑意,她便觉着心神不宁。
  又不知在憋什么坏主意了。
  看单阎没有醒的意思,她便搬了张矮凳,坐在躺椅旁盯着他。看着他低垂的睫毛随着不时转动的眼珠震颤,喉结上下波动。
  这厮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可惜长了张嘴。
  若不是那张讨人嫌的嘴,或许她当真能考虑下跟他做对鸳侣。
  那人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睁着矇松的眼看她,“怎么?夫人有事相求?”
  他是知道自己这位夫人性子的,对他万般讨厌,若非有所求,她才不会上赶着寻他。
  谁知他这番话却叫付媛好生误会,仿佛他本就知道她会来一样。她挑着眉,试探道:“付家茶铺被封,你可知晓?”
  他只“嗯”了声,便移开了视线,仰头枕着自己双手。见她许久不说话,他干脆又闭上了眼。
  “…你早就知道了?”看着他那副不慌不忙,吊儿郎当的样子,付媛当真是气不打一处出。
  在她看来,昨天单阎说的那番话,是警告。
  以他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付家茶铺被封一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
  单阎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睁眼看她。
  “…这事,是你做的?”付媛盯着他,脸色铁青。
  她不知这两个男人为何要较量至此,更不知为何单阎能这样对自己的岳父岳母。
  她只暗暗觉得,家族又因她而遭殃了。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也该由她解决,“你讨厌我不打紧,但没必要迁怒于他们。”
  寥寥数语,却叫单阎又睁开了眼。他咬了咬牙,看了屋顶良久,这才侧过脸看她,“付老爷这样对你,你还要替他说好话?付媛,你性子能不能别这么软弱。”
  他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这是付媛进门来第一次听到单阎直呼她名姓,她并非榆木脑袋,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愠怒。
  更听得出他话里的嫌弃。
  一如她所料,单阎从未瞧得起她半分。
  可她并不想叫他小看了,付媛怒目圆睁,从矮凳上站了起来,慎重其事,“是,我软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既然如此,你也别冲着他们撒气,要撒气就撒在我身上。”
  她小小地身子挺得笔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颇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意味。
  单阎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勾嘴角,她的心便恍然沉下了半分。
  他从躺椅上起身,单阎身材高大,付媛只能仰着头看他。
  谁知他刚一起身,便将她推到躺椅上,双手撑在她两侧,脸贴得极近。两人近得几乎能听见对方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付媛虽害怕,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撒气?怎么撒气?”说罢又粗暴地在她唇上亲吻,将她丹唇含嚼得喘不过气,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歇,发了疯地撕破了她的衣襟。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单阎的脸上,他这才抽身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伸手擦去唇上血迹。
  那血迹是方才付媛用利齿咬破他嘴唇所致。
  “单阎,你好卑鄙。”她捂着胸口仅剩的布碎,哭着离开时撞上了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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