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星玄度收下小印,手指一收,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却很轻易地将其捏碎了。
岑无月连往嘴里塞第二颗糖的动作都停住了,双眼逐渐睁大:“你不是打算赖账吧?”
“星家确实欠奚逐云一个人情,”他说,“但人情即将还清,信物不必继续存在。”
岑无月哦了一声,慢吞吞把到了嘴边的糖含进去,用舌尖推到同一边,鼓着脸颊闷声咀嚼了片刻。
周围的仆人都在用余光打量她。
岑无月毫不怀疑,自己哪怕有那么一瞬间表现出对这位的恶意,都会被轰成渣渣。
嚼了半天粘牙的糖,直到这行人开始入城,岑无月才道:“你就不怕我是冒充的啊?”
星玄度说:“你看起来像另一个奚逐云。”
岑无月低头看看自己,很诚恳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而且你也不能‘看’吧。”
星玄度目不能视,抑或说从未睁开过双眼,这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常识。
但从些许艰难进入他体内的孢子反应来看,眼球尚在,功能完好——他并不是瞎子。
大约是一种用于增强能力的主动选择。
岑无月的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周围的家仆对她怒目而视。
被这么说的星玄度本人倒并不动怒:“我只是不用眼睛看。”
星玄度实在很符合绝大多数人心中对于“无情道修”形象的描摹,不喜不怒,甚至连形象都是朦胧而不可轻易见到的,像是一尊应该摆在神龛中的雕像。
但岑无月看着他的样子又好奇得抓心挠肝,忍不住问:“那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听说星玄度有一头银发,那眼睛颜色想必也很特别吧。
可能星玄度这辈子也没有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问过,停顿片刻才回答:“我忘了。”
岑无月还有一肚子问题,不过尚未来得及问,家仆便回来禀报说可以入城。
星玄度颔首,向前走去。
步伐平稳,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想要快点结束聊天的架势。
作为护卫的岑无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毫不在意地继续搭话:“那你平常‘看到’的是什么样子?好看吗?闭上眼睛是会算卦更准吗?说我是另一个奚逐云又是什么意思?都说你不用算就能知道一切,这也是真的吗?”
“前行二十六步。”星玄度说,“看右侧。”
第七步时已进了城。
第二十六步时,岑无月往右边一转头,入目便是一家油炸肉饼铺,里面飘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哇,可太准了。
毫无职业道德的岑无月立刻回头向雇主请假:“我去去就回!”
第27章
能开在入口附近的店必定有名堂, 炸肉饼店的生意兴隆得很。
岑无月排队等待直到拿着每种口味各一个的饼转头时,才发现面目模糊的雇主早就不在街上了。
岑无月觉得自己作为护卫可能是比较失职的那一类。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护卫的酬劳。
不过啃着肉饼往外走没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个星家家仆在肉饼店外不远的地方静立等待。
她走过去, 对方恭敬朝她一礼, 双手递上一枚白玉竹筒。
留个信息需要用上这么珍贵的道具吗?
岑无月一手拿着肉饼, 只好单手弹开竹筒封口, 取出里面纸张——好像还不是普通的纸, 摸起来贵贵的——瞟了一眼。
上面只有一个人名。
千嶂夕。
辞青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岑无月夹着纸条翻来覆去检查一遍, 发现上面真的只有“千嶂夕”三个字, 不由抬头看向家仆。
而家仆矜持自傲地看着她,呈现出一种既合礼仪又没把人看在眼里的绝妙平衡感。
“……”岑无月单听过星玄度的大名,但还真不知道他卜卦是这种雾里看花的风格。
可能“天机不可泄露过多”吧。
岑无月把纸条和玉筒随便一捏,又顺理成章地朝家仆摊开手掌。
家仆:“……”
岑无月笑眯眯道:“星玄度说会给我护卫酬劳的。”
家仆面无表情地取出一袋灵魄。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对方临时自己垫上的。
但岑无月还要得寸进尺地问:“这是多少时间的?一天吗?半天?”
“自是全部的,”家仆看着岑无月的双眼几乎已经是一边写着“无”另一边写着“耻”了,“我家少主只在此处停留数日。”
“哦, ”岑无月收起灵魄, 向家仆眨巴纯洁无辜的眼睛,“那护卫每天几点开始上工?他住哪儿,我准时过去。”
家仆果断回绝:“我家少主不需要更多护卫,不过灵魄您仍可放心收下。”
说完,家仆低头一礼,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而被当成烫手山芋抛在身后的岑无月望着他的背影乐:大概这就是“破财消灾”的当场演绎吧。
不用上工还能领工钱那就更是开心了。
岑无月将那袋白得的灵魄和竹筒纸条一道收进储物戒中,边吃肉饼边悠然沿街闲逛。
她一直有到处乱走的习惯,一来是可以到处找新奇吃食, 二来则是顺路散发孢子。
要是时间足够, 她甚至不介意花几个月把翊麟城到处走上一遍,将孢子释放到每个角落。
翊麟城太大了, 光是城门就有七十二座。
而且最麻烦的是……
突地鼻尖一凉,岑无月下意识抬头望向空中。
明明晴空万里,可不知道怎么的,城中居然飘起了雨。
街上的行人们纷纷快步躲避,岑无月不紧不慢地用灵力保护住肉饼不被淋湿,边慢吞吞地啃边回想起了奚逐云和她提起过的翊麟城趣闻。
——雨天的翊麟城街道上,可能会出现小兽的足印……
岑无月随意低头扫视地面。
巧得很,一串大约只有寸长的足印正自不远处延伸过来,逐渐接近她的足边。
街道用的材料再坚硬不过,这种足印踩在上面却好像是陷入软绵绵的糕点,一踩便轻松凹下去一块。
离岑无月越近的越清晰,远端的则已逐渐消失不见。
岑无月好奇地弯腰用手指戳戳地面。
嗯,不抱着被守城护卫抓起来的决心的话,应该是不可能轻松按下自己手指印的。
而且孢子无法寄生地面,至少说明地面不是活物。
足印欢快地绕着岑无月转了一圈。
“欢快”是根据足印踩踏的速度估算出来的。
岑无月一口咬住肉饼,将空出的双手合十,对着这一翊麟城神迹祈祷一番:希望我全师门上下都可以尽快安全回家。
祈祷完毕一睁眼,她就发现那足印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远去了。
走了片刻,好像发觉岑无月没有跟上,减淡的足印掉头回来,在她面前原地踏了几下,像是催促。
“你要带我去别的地方?”岑无月顺口这么问,倒也没有想等一个回答,站起身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
用灵力包裹住身体权当雨衣后,岑无月跟在足印的身后走了。
哎呀,师父要是看见这一幕,肯定会大喊“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啊!!”的吧?
——
足印的主人看起来是非常容易分心的类型。
第一次岑无月以为到了目的地时,一抬头发现是一处精美绝伦的瀑布造景。
岑无月抬头观赏片刻,鼓掌褒奖:“好,壮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足□□满意足地换了个方向走了。
第二次岑无月又以为到了目的地时,一转弯发现误入一处姹紫嫣红的灵植园。
岑无月一回生二回熟,鼓掌捧场:“好,妍丽!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足印好似很得意,百般明示、死缠烂打,硬是让岑无月摘走了其中一朵开得正好的泣露芙蓉花。
……
第六次岑无月被带到一处高处的亭外,嘴巴下意识一张就是夸赞:“好,缥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
诗背到一半,一抬眼,发现眼前是阔别一个时辰的雇主。
星玄度这会儿已经不再是面目模糊的样子,不过他侧脸朝岑无月“看”过来的动作仍旧和之前如出一辙——除了他,也没谁会这样看人。
还真是一头月光似的银发。
岑无月在心里哇了一声,而后才发现星玄度旁边还有另外一人。
足印可不看气氛——但凡看的话也不会叫岑无月偷采灵植园的花——略显急躁地催促着岑无月往星玄度身边走。
星玄度对面那人垂眸看向足印,噗嗤一笑:“今日下雨,它又闹起来了——道友无需介怀,请进来坐吧。”
对方都这样邀请了,岑无月自是欣然应邀。
不过她刚迈出一步,星玄度便道:“这是我雇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