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倒也不是为了保护凡人们的性命,而是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产生的巨量情绪只会瞬间成为业渊肆虐的燃料,火上浇油。
天色蒙蒙亮时,辞青已站在了施法位上。
四名长老一字排开替她护阵,奚逐云则凭空立于业渊上方,眼眉低垂,气息内敛,看起来已做好了配合出手的准备。
其余修士们站得远近不一,这站位就全看对自己的修为有多自信。
胆够大的,站长老们前面都行,胆小的,越往后站越安全。
辞青已进行过数次同样的镇压仪式,她合眼细细感受灵力流动后,十分熟稔地祭起偃甲,放出神念与其通神。
大长老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
辞青确实是天才,一切与偃甲相关的东西,在她手中都能随意摆弄。
通神只花了她两个呼吸的时间。
当辞青再度睁开眼时,偃甲的眼睛也与她同步睁开了。
大长老心中猛然涌现一股无情道修不该有的狂喜:成了!
他不敢露馅,摆足守护的架势在旁压阵,看着辞青与奚逐云协力将偃甲缓缓投入业渊裂口之中。
几乎所有的黑气都尖啸着朝偃甲涌去,宛如一群饿狼撕扯争夺唯一的食物。
那尖啸本不该存在,却汹涌入脑,大长老不得不用灵力护住自己的双耳。
辞青皱着眉将偃甲压入深不见底的地底,黑气也跟着缓缓下沉,于是灵脉原本的灵气便逐渐清明起来。
先是从黑变成深灰,而后透出些许蓝色调。
直到最后变成一种半透明的灰蓝色——仍未完全恢复灵脉原本的澄澈水蓝,但已经十分不错。
安静观礼的修士们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开口祝贺。
奚逐云看起来松了口气,他落地时甚至还扶了辞青一把,蹙眉询问:“城主?”
差一点跌倒的辞青重新站稳,揉着自己的额角低声道:“……无碍,只是神识透支。”
她与奚逐云交流两句,后者很快便善解人意地告辞,目光在后方观礼人群里扫视——想也是在找那岑无月。
辞青的目光在桑青身上落了一瞬,又转向大长老:“余鲲,你带人收尾。”
这一次,唯独这一次,大长老一点也不生气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这样做的机会已经是做一次少一次了。
大长老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将观礼的贵客散客一一送走,期间还给其他三名长老都安排了工作事宜。
四人都办得是精神抖擞——无他,将这仪式的屁股擦干净,他们就可以回去看辞青的惨状、夺回自己的权力、获得辞青的契偃了。
这一忙便是一天,子时月上中天,大长老在城主府遇见了神情冷凝的桑青。
他态度平和地询问:“城主如何了?”
桑青行罢礼又顿了顿,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道:“城主仍在千机房内,并无回应。”
大长老作关心状:“我正要去向城主禀报,顺便看看是否安好。”
桑青并不想同意,但她一个管事——哪怕是城主最信任的管事——又怎么可能忤逆长老?
若不是不想闹得太大,大长老在此时此地将她击杀也无不可。
看见桑青识趣地退开,大长老轻笑一声,招呼身后的另外三名长老一道掠向辞青的千机房。
虽说四人暂时结盟,但到底不是完全一条心,审问辞青这种事,谁都怕自己不在场会损失一些重要利益,只好一道行动了。
当然这也有好处:辞青哪怕做困兽之斗,四人互相照看也更为保险。
那个缔造了无数奇迹的千机房,辞青从不允许他们靠近的千机房……已经再也不是禁地了。
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大长老就已经能闻见那里传来的浓重血腥气味。
大长老在千机房外装模作样地“禀报”几句,便一劈掌破门而入。
果然如他所想,辞青连维护门上阵法的力气都没有了。
辞青气息混乱地瘫坐于地,嘴唇下巴带着血,身前地上满是内脏碎片般的东西。
大长老佯作惊讶:“城主此次仪式受伤竟如此重吗?”
辞青抹去唇边黑血,沉沉看他一眼,冰冷的视线又缓缓扫过另外三人。
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开口时语调破碎喑哑,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几乎不像是人而像是偃甲了:“是、你、们。”
五长老哈哈大笑起来,他甚至迫不及待地越过大长老,凑近细看辞青的狼狈模样:“辞青,这万障噬五内究竟有多痛?连你都抵挡不住?不过我应该是不会有体验的那一天了!”
辞青血红的眼珠迟钝地转向他,撑于地面的手指动弹几下,但没有出手。
辞青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换成别的时候老五敢对她这么说话,只怕当场就要被她的威压按跪下。
但此时,辞青什么也没做。
或者说,她什么也做不了。
生性谨慎、站在最后的二长老观察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也缓缓步入千机房,而后反手将门合上了。
只是就在门扉闭合的那一瞬间,二长老捕捉到自己的指尖疾速闪过一条灵力流。
她的内心骤然升起不祥预感,一边反手将门向外推,一边张口厉喝:“小心有诈!”
可千机房的门已经再也推不动了。
大长老反应极快,在二长老喊出第一个字时便高高跃起、全力一掌拍向屋顶。
也无功而返。
无形的阵法飞快将千机房裹在其中,化作一座无声无息的死牢。
只是狱卒与犯人的角色,已在眨眼之间互换。
大长老落到地上,猛退数丈,惊疑不定地质问缓缓站起来的辞青:“你怎会没事?怎么可能?!同生共死蛊明明已经——”
辞青挥袖弹出个红色的小球,道:“蛊?这个么。”
五长老躲避不及被小球打了个正着,他顾不得痛,目眦欲裂地去看那究竟是什么。
那红艳艳的东西散发着些微的香味,酸酸甜甜。
……
竟是一颗山楂糖球。
——
桑青立在千机房外,安安静静地等待。
她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直到圆月西沉,锁阵落下,房门才再次打开,传出辞青低哑的声音:“将这些处理干净。”
随着她的声音一同飘向门外的,是浓烈的死亡气息和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桑青垂眸领命:“是,城主。”
第17章
玄枢城赖以生存的灵脉并没有完全恢复。
但奚逐云也知道,这已经是当下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而这争来的时间,或许能够让玄枢城众人找到下一个办法。
又或者,与其他一些城市一样,举家搬迁,离开这条奄奄一息的灵脉,找到新的栖息地。
没有了灵脉或许会衰败,但至少不会灭城。
这些事情,奚逐云早就与辞青商讨过,这位城主却出乎意料地冷静理智,听罢他的建议之后并不动怒,而是赞成道:“如果救不回这条灵脉的话,我也是这样想的。”
奚逐云心中一动。
他太熟悉那种表情了。
那是已有死志的人才会说的话、露出的眼神。
不过既然对方是一城之主,或许早有为城献身的觉悟。
奚逐云心中暗暗叹息,没有点破追问,心中对辞青生出一些感同身受的共情来。
当一个人——哪怕是修士——在遭受了过于强烈的痛苦之后,便会忍不住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种痛苦。
这种时候,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去死的理由便很重要。
玄枢城城主似乎也有那样的理由。
对这样的人进行劝阻,既不尊重、也不必要。
——
保险起见,奚逐云还会在玄枢城停留一两日,确认灵脉情况稳定后再离开。
但只要仪式完整举办,此间事其实已了,他更不放心的是城中的另一个人。
自灵脉上方落地后,奚逐云的视线就已经开始往观礼人群的方向扫。
很快,他就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岑无月。
与那些正在庆贺称赞的修士不同,向来爱笑的她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灵脉的裂口。
奚逐云心头一跳,想起刚才那具被活祭一般压入地底的偃甲。
——虽说只是偃甲,但却有着岑无月师兄的同一张脸。
目睹那样一幕,心情必然不会好。
奚逐云下意识抿住嘴唇,顿足想了片刻,才朝岑无月走去。
走了两步,他才想起扭头和辞青道别。
辞青倒是没说什么,看起来累得透支,其他的修士却一个接一个上前来套近乎,奚逐云只好挂起客套笑容一一寒暄,过关斩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岑无月身边。
这时候的岑无月几乎已经站到了那巨型裂口的边上,垂着眼睛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