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玄尘子见他低头不语,有退缩之意,转而又道:我们将木夫人与其女、家人、丫鬟一并杀害后,寻遍木府却不见三岁小儿踪影。我等几人这时已不能回头,各人意见却有分歧,有人说孩子年纪尚小,独自不能跑远,即便活着也过不了几日,可不必管他。另几人却道斩草必要除根,留个孩子,他日长成获知真相定要回来报仇。于是六人分头去找,终究是我,在后院外的小山上找到那孩子。
他虽只三岁不到,却已有些懂事,见我们杀了他母亲姐姐,心里害怕,逃到院外山上。我见他如此幼小有些于心不忍,可他看见我手握长剑满身血腥,吓得摔下了山。我走去一瞧,山虽不高,但山下有条大河,河水滚滚奔流不息,一个稚童掉下去九死一生,便当他死了,回去告知众人。随后我们六人各自起誓,将这桩勾当埋在心里,有生之年绝不对任何人说起。唉,即便不发誓,谁又敢将这事说出去?
玄尘子年事已高,嗓音低沉庄重,将多年前的恶行缓缓说出,听在众人耳中却似晴天响雷一般震惊。
房中安静片刻,那黑衣人道:你说完了,接着由我来说吧。他伸手将自己脸上面具揭去,露出本来面容,萧尽正等他揭露身份,凝目一望竟然认识,却是半路结识的唐寒。
萧尽见是他,忍不住道:你宁承轻却又将他一拉,悄声道:你先听他说完不迟。
萧尽点头应允,只是方才那个你字说得虽轻,却已被唐寒听到,转头向他瞧了瞧。
眼下气氛剑拔弩张,人人都等着听他如何处置玄尘子,唐寒却对萧尽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我借你赤刀门的身份一用,只为那句应天血刃,荡邪诛奸。赤刀门在江湖中向来以除恶闻名,这六人杀我父母姊妹,灭我门户家人,正应了你门中教义,望你不要见怪,如今我已手刃杀父仇敌,自当还你清白,等此间事了,我再负荆请罪。
萧尽心中疑惑,正待开口,宁承轻道:他原本就是清白的,倒不急在这时分辨。只是小弟好奇,你当年年幼,只三岁不到,如何能将这六人来历记得这般清楚?
唐寒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杀父仇人我如何能不记得?再说纵然不记得全部六人的样貌,只消记得其中一个,寻上门去逼问他当年真相就是了。哼,这几人,当了掌门、帮主,享尽荣华富贵,渐渐也怕死得很。他们之中大多已娶妻生子,阖家幸福,我杀人前逼他们留下字据,叫家人不得寻仇,否则将他做过的事昭告天下,让他家眷亲友声名扫地。
温南楼听得仔细,略微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被杀之人的亲友都不声张,也未曾去找赤刀门报仇,直到今日比武大会有人带头才纷纷说出来,可近来江湖上被赤刀门杀手所杀的不止这六个,难道他复仇时看不惯别派人为恶,也一并杀了不成?
唐寒瞧了玄尘子一眼道:姓莫的,如今其余五人已死,留你一个活着,对他们实属不公。玄尘子点了点头道:我年纪最长,是他们的大哥,却不能守住本心,因贪念杀人,比旁人更可恶,更罪不可赦。这十八年,我潜心修道,日夜悔悟,只是道行不够终究贪生,活到了这个岁数。这个岁数已是太多太多了。说到这里,众人见他面色渐渐苍白,双眼、双耳、鼻孔、嘴角流下几道鲜血。
刘迎年一见心道不好,忙上前查看,只觉他四肢发冷,鼻息全无,心跳脉象也已停止,想不到这老道已自绝经脉死去了。
群豪虽都不齿六人的不义行径,但玄尘子如此一个江湖上人人称颂的武林宗师、紫阳剑派一代掌门亲口将自己过往罪行说出,也算幡然醒悟,有悔过之心。众人皆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到了这样高龄,又享盛名地位,最后还是不得善终,不由都暗自感慨。
唐寒见玄尘子自尽惨死,脸上却无半分同情怜悯之色,少顷转身面向众人道:我虽不需谁来见证,但如今姓莫的老道已将过去种种当面说明,我报杀父之仇名正言顺,若六派门中还有谁不服,现下就可站出来。
群豪心想,此地乃长生道院,紫阳剑派的地盘,在场又有刘迎年这等故交坐镇,玄尘子绝无受人胁迫的可能,既然他亲口承认,自然不会有假。孤峰堂、九渊派、点苍派、金乌派、灵光寺及紫阳剑派这六个门派的门人弟子虽可说不知真相,但十余年来受益不少,从今以后江湖武林中的声名清誉也大为折损,眼下如何还有脸面出来与唐寒对质。各派脸上无光,孤峰堂、九渊派、点苍派掌门已各自率领门徒离去,灵光寺众僧则向唐寒合十行礼,承诺将静嵩之死的真相回禀方丈主持,说完也告辞而别。
刘迎年眼见一场热热闹闹的比武大会却生出许多事端,不但玄尘真人自尽,六派在武林中抬不起头,连其余门派有死于赤刀门手中的人都难以启齿质问真相,怕又牵扯出些不为人道的丑事,思虑再三也要等日后私下再说。
刘迎年虽郁郁不乐,但仍要尽东道之谊,与紫阳剑派商议玄尘子后事等等。众人听了如此一件恩怨往事,又见多年不曾露面的铁手佛被擒住,心中都想接着还有好戏可看,都不急着下山,只等收殓玄尘子的尸首后处置这个江湖恶贼。
正当众人纷纷要散时,宁承轻突然道: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这位木大哥解惑。他有意将木字拖长,似乎对唐寒是木长枫之子的身份有所质疑,唐寒不以为意,对他笑笑道:叶贤弟,你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凡我知道的绝无隐瞒。
宁承轻听他言语中有戏谑之意,明明见自己样貌已改,仍以假名叶莲相称,便也笑道:木大哥忍辱负重十八年,隐姓埋名以报杀父之仇,小弟十分钦佩赞赏,只是有件事不说清楚,萧尽身上的冤屈可还是洗不干净。唐寒问道:什么事?
宁承轻道:你杀的人,除了这六派之外,还有一些也可说有该杀的理由,却仍旧未能说清为何对灵器山庄的夏小姐行凶。
唐寒道:夏小姐并非江湖人,我自然没有杀她的道理。既然不是我,那便另有其人。两年多前赤刀门门户生变,门主左天应遇袭重伤,江湖上人尽皆知,你说的这人滥杀无辜,祸乱江湖,应当是赤刀门下叛徒。
宁承轻笑道:小弟也这么认为,嗯,不错,那人动手时,我与萧尽正在灵器山庄,夏庄主也可做证。那人武功低微,绝非静嵩和玄尘子的对手,只能是另有其人了。
唐寒微微一笑,眼中有促狭之意,对宁承轻道:叶贤弟忘记了,上月在古柳镇,夜半有刺客来袭,我与萧兄联手克敌,那畏罪自尽的不就是个颈上有血刀刺印的杀手吗?想必他便是意图杀害无辜,嫁祸给萧兄的赤刀门叛徒。
宁承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个冒牌货早已死了。这人武功差劲,却四处惹事,令赤刀门承担恶名,好让天下武林英雄群起而攻,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实在可恶可恨。如今死了就好,死了不但还萧尽一个清白,也让江湖重归平静。
唐寒道:说的是,我大仇得报,今后也不会再以赤刀门杀手掩藏身份。宁承轻笑道:如此就更好了。
二人一唱一和,几句话便将萧尽撇清,他自己尚且糊里糊涂,温南楼等人听了都暗暗好笑。只是萧尽人品为人在温南楼、夏照风看来自不会有错,既然唐寒肯出言证实,不论真假都乐见其成。
宁承轻道:各位武林前辈朋友,前日都说我朋友萧尽杀害各派门人,我已将疑点一一说过,如今真相大白,这些人都不是他杀的。萧尽洗去赤刀血印,从今以后已不是赤刀门人,再有赤刀杀手杀人可不能算在他的头上。
说着他又转头对温南楼道:温大侠夺得比武大会头筹,应承了此事,替各派寻找真凶讨回公道,现下恩怨已了,再无纠葛,还请温大侠做个见证。
温南楼心想,他小小年纪倒会办事,知道眼下人多,要自己出面作保,将来再起纷争自己必然也要牵扯在内。不过他本就有意护他二人,正好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反倒是郭翎在一旁笑吟吟推他上前。
温南楼站到众人跟前,先对宁承轻拱手道:多谢抬爱,萧少侠人品为人,温某早已深信不疑,今日能够消弭误会,平息各派扰攘实是好事一桩,更何况萧少侠还不惧强敌以一己之力擒获铁手佛封威,为武林除害,在下自然愿意见证。
温南楼为替萧尽争光,将自己与妻子联手擒拿封威的功劳按在他头上,萧尽听了一怔,正待分辨,宁承轻揪住他轻声道:他有意相让,你可别辜负人家一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