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萧尽问:为什么?法念道:我师弟说不能,没有为什么。萧尽冷笑道:你们一大一小少在这里扮和尚假慈悲。前几日你将我藏在庙里,我该谢你,可你又酷刑折磨我,两相抵消,便不欠你什么,就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法念道:我要你不能走,自然有你走不了的法子。萧尽不服道:我要走,也有走的法子。
法念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萧尽见他如此,忽觉腹中隐隐有些绞痛,心想难道这人当真如此卑鄙,在馒头和茶水里下毒?他越想越疑心,抬头见门外一个人影走近,正是法念的师弟。
小和尚跨进殿内,身旁跟着那日撒尿的黄狗,晃着尾巴跑到萧尽脚边转来转去。
萧尽腹痛加剧,疼得古怪,如万针攒刺自肚中蔓延全身,连一寸皮肤也不放过,不消片刻已汗如雨下滚倒在地。他咬牙强忍,经不住锥心刺骨的疼痛,将嘴角咬出血来。
小和尚道:他求饶服软,愿说自己来历便罢,不肯再多疼几天,将自己浑身皮肤抓烂,死得痛苦无比。法念站立一旁,道了声是。
萧尽痛得浑身发颤,其实身份来历随口胡诌也不要紧,可他一想到那小和尚天人之姿,瞧他如粪土一般,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怨气,不肯屈就,非要与他较劲,宁死也不求饶。
小和尚见他如此,说道:你再好好想想,于你我皆有益处,法念师兄就在门外,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他就是。说完出去,法念关了房门。
半个时辰后,法念听房里不再有呻吟,对师弟道:九花鬼针药性猛烈,怕他受不住罢。
小和尚道:受不住自会说真话,不肯说定然能受住,你何必操心。
法念想了想道:师弟境遇非常人所有,便认定世人多是无耻奸佞、欺善怕恶,生死之前丑态百出,无不屈从求饶,不信也有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之人。
小和尚道:你说他是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之人?
不,只是他的来历与我们无关,何必用这种手段试他,师弟觉得可疑,将他杀了也不要紧。小和尚道:杀他可以,试他不行,我不懂你是心软还是冷血。
法念叹了口气道:我心软心硬,冷血热血没半分要紧,只怕师弟你失了心性。
不用你管,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若没死,喂一颗百穿游丝丸救起来。小和尚道,那日夜里他掐住我喉咙,分明是想杀我,如今受这一点罪也是应得的。
法念劝他不动,转身推开房门,只见萧尽已痛晕过去,双手在地上抓出无数血痕,不但衣衫撕得稀烂,双手臂膀伤痕累累,嘴角更是鲜血淋漓,一张脸上布满冷汗,不知受了多大痛楚,法念守在门外却只听见微微呻吟,不曾有过求饶呼喊。
那小和尚跟着进来,法念探探萧尽鼻息,说还有气,他便转身走了。
萧尽直到深夜才醒转,醒时窗外漆黑,屋中一灯如豆。他支起身子,只觉手脚酸软虚脱,好不容易挨到门口,倚在门上稍作休息,却不防门未关紧,一跤跌进院里。
他近日受尽磋磨,少有饱食,身体虚弱不堪,一时竟爬不起身,微微抬头,瞧见眼前一双穿着僧鞋的脚,再往上看,正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萧尽心道这小恶僧薄情寡性、心肠歹毒,偏偏又长了这么一张好面皮,可谓人不可貌相。这人深夜站在院中,不知道又想什么法子折磨我,不如趁大和尚不在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他鼓足力气突然暴起,扑向小和尚将他一把抱住往院墙撞去。萧尽身负武功,此刻却如市井流氓打架一般,心里只想滚那小和尚一身泥,让他死得和自己一样狼狈。
如此滚了两下,小和尚伸手想将他推开,他却死抱住不松手。
两人撞到院中枯树后停下,小和尚挣脱不开,问道:你干什么?萧尽道:要你死。小和尚道:我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萧尽道:你先死了,管我活不活着。
他腾出一只手去掐小和尚的脖子,想看他濒死苦苦哀求之色,谁知对方竟不挣扎,只拿一双眼睛瞧着他,几近窒息之际,忽然泪光闪过,一道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萧尽一怔,心道这小子竟然不会武功,我杀了他和杀鸡宰羊有什么分别。于是将手松了松,问他:你哭什么?说完不由自主想伸手替他拭去眼泪。
小和尚虽然落泪,眼中却并无惧怕之色,见他手指伸来,冷冷道:你敢碰,手指就别要了。萧尽并不怕他威胁,可自己扑在对方身上,还要摸人家面颊,倒像地痞欺负良家女子似的甚是无聊,于是讪讪地撑着地爬起。
才起到一半,耳边一阵拳风,法念已到身旁,反手一拳打在他额头。
萧尽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
第三章 赤刀天应荡奸邪
萧尽自此认了命,知道不等内力恢复,怕不能走出这寺庙院门。
好在当日毒发熬过去后未再发作,只要自己不出门,那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便不加阻拦,任他在破庙里游荡。一日三餐虽简陋,也能填饱肚子,再者,荒山野寺人迹罕至,在此藏身未尝不是权宜之计。
法念有时叫那小和尚师弟,有时唤他法凝,萧尽早已看出二人并非真正出家的僧人,隐居在此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他每日吃饭睡觉,与那只名叫金角的黄狗玩耍逗乐,暗地里悄悄观察二僧行迹。法念打起人来毫不留情,平日却只干些烧水做饭,打扫屋子的粗活。法凝十指不沾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时就坐在门边看书。二人一不吃斋二不念佛,久而久之在萧尽面前连假和尚的戏也不做了。
那日,法凝看完书,掩卷沉思,法念一时无事在院中练拳。萧尽见他拳风凌厉虎虎生威,虽招式朴实平庸,可每一拳所到之处尽皆取人要害,心想这人若是真和尚,练的拳法也太过歹毒。然而真要说歹毒,法念远不及其师弟,那小贼和尚长了张腼腆清秀的脸蛋,做起恶事眼也不眨一下。萧尽想着,转头朝法凝望去,见他坐在门槛上,手捧书卷眼望远山,正自出神。此时日已西斜,霞云漫天,赤金落日从云中透出洒在他肩头,将他人影斜斜照到身后殿内,如画一般隐隐有神,萧尽竟也看住了。
法凝出神片刻,忽然转过头来与他目光一碰。萧尽原是偷窥有些心虚,但不知为何,与他四目相对又起好胜之心,便故意不把目光转开。法凝瞧了他一会儿,将书卷随手一放,起身朝他走来。
萧尽对他始终琢磨不透,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心下先防备着。
法凝来到他面前,眼朝他脖颈上一扫问:你脖子上那方印是谁刺的?
萧尽伸手去摸颈边,触手一片斑驳,原来上回法念将他烫醒时,火炭正落在那方印上。如今烫伤虽好转,伤疤却也留下了。这本是他心中隐秘,怕被瞧出端倪,便闭口不言。
法凝见他发怔,说道:我反复问你来历,你宁死不答,还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其实不过是些杀人害命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萧尽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他又知道多少。
法凝道:那日来找你的人与你穿一样的黑衣,想必出自同门。应天血刃,不知是哪门哪派?萧尽道:你不会武功,不像江湖中人,这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法凝点点头道:你叫我不要打听你的来历,你却对我的事好奇万分,我稍稍离开片刻,你便去殿内翻找行李物件,每日隔墙听我与师兄说话,是不是?你又为何不知道的好呢?
萧尽这几日行动自由,的确有心打探,却不知自己这番行事早已落在对方眼里。
法凝道:你我本无仇怨,可如今你的仇人追到寺里瞧见了我,这事便不能善了。萧尽道:你不想惹麻烦,当日就该把我交出去。此话一出,他也在想,这小子长得如此模样,让人一见难忘,那些人见了他的面,哪有再忘记的道理。
法凝道:十余年前有个名叫秦九英的女子,家中原做裁缝生意,因她心灵手巧,长得美貌,求婚者踏破门槛。
萧尽听他刚才还在逼问自己身份,忽然又讲起故事,不知是何用意。
法凝道:秦九英本有中意人,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便拒了其他求亲媒人,一心与心上人在一起。谁知订亲前晚一个陌生男子闯进房中,趁她熟睡将她手脚绑了行淫秽之事。她虽不从,但无力相抗仍受了污辱。
萧尽从来对男女之事没半点兴趣,可一个如花少女订婚前夜遭人强暴,难免惋惜。法凝接着道:此事不胫而走,传到夫家耳中,婚事也就作罢。秦九英遭此磨难,父母嫌她失节丢脸,她一气之下便离家寻死。萧尽道:错的分明是无耻淫徒,何必自己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