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绪微转,他准备再小憩一会儿,却自己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绑着。
  他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仔细打量,只见任氏手里紧握着一根缎带,缎带另一头绑着自己的脚与床沿。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在提防自己。
  也是个可怜人,也睡不安稳。
  只见他反手一挑,活结便绕开任氏手中的缎带,自己解开了。
  然后他绕到她的另一头重新躺下,反正都睡不安稳,就一起做个伴。
  虽然无法入眠,但他闭上眼,试着静心。夜风轻拂窗棂,蝉鸣不绝于耳,连绵的音律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对这些蝉鸣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能分辨自家院中蝉与邻院蝉的叫声有何不同。
  但今夜,蝉鸣中多了一种奇特的节奏,任氏平稳的呼吸声。
  那声音柔和且均匀,不知为何,他竟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呼吸调整了自己的节奏。渐渐的,喧嚣的心绪仿佛被这节奏所引导,安宁而舒缓。
  慢慢的,李林竹竟然又合上了眼,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梦境干净如雪,无半点杂念侵扰。他醒来时,竟生出一种久违的轻松与释然。
  这是他很难得的一次无梦的睡眠,一直持续到自己脑袋被一只飞来横手垂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任氏猛然坐起,憋红了脸,慌忙中还不忘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真是,一个有趣的早晨。
  *
  陆桑桑,又名,任白芷,在第一次跟名义上的丈夫同床后,误以为被对方嫌弃脚臭。
  “你昨晚是不是没洗脚?”李林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哪里不妥,追问道。
  那个叫蔓菁的小丫头,也太不会照顾人了。
  任白芷计算了一下自己能打赢他的可能性后,最终决定避其锋芒,略带敷衍地应道:“官人昨夜喝多了,不也没洗?饿了吧,我让蔓菁去买些早食,灌浆馒头如何?”语罢,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李林竹淡淡瞥了她一眼,抬手掩住唇边轻打了个呵欠:“先让蔓菁打水给你洗面吧,我让客喜去买。”
  “客喜是?”任白芷假意装傻,脸上的笑容更显得虚伪。
  “我的书童,你应见过。”李林竹的声音一日既往得平和。
  任白芷挑了挑眉,这做派,确实不像变态。
  李林竹似有所觉,忽然直视她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任白芷一愣,连忙退后几步,嘴角依旧挂着假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
  李林竹闻言,神色稍缓,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爹取的,他觉得从医者,应让来客欢喜。你不觉得可笑吗?都病了,还谈什么欢喜?”
  任白芷轻笑着穿上褙子,隔着屏风说道:“医者仁心,能予人绝处逢生的希望,自然是欢喜的。”
  “你倒与他想得一样。”李林竹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侃。
  未及接话,门外传来敲门声,蔓菁的声音响起:“大娘子可是醒了?”
  任白芷整顿衣衫后,走去开门。门开的一瞬,她瞥见客喜也在,便随口吩咐道:“劳烦去买些灌浆馒头罢。”
  待蔓菁打好水,任白芷自顾洗漱,便示意蔓菁上前伺候李林竹。
  谁知他轻轻推开蔓菁欲上前扶衣的手,自顾自穿好了衣服。
  果然是个清心寡欲的活佛,任白芷腹中暗笑,随即对蔓菁说道:“蔓菁,来,我这儿需要你帮忙。”
  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任白芷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 “我嫁过来这么久,竟未见你身边有个伺候的女使,倒是少见。”
  一般因为生理原因而变态的人,反而对男女之事有着超过普通人的执念。
  岂料李林竹并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一般人家的男子怎样,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任白芷一时语塞,勉强挤出一句:“我有一个弟弟。”可说完便觉不妥,赶忙补充道:“算了,当我没说。”
  见她这般窘态,李林竹觉得有趣,调侃之心更甚:“下次倒要好好规劝贤弟,切莫耽于此事,对身体不好。”
  任白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骂了千百遍:不怕是个变态,就怕是个高智商变态。
  蔓菁在一旁,脸颊却涨得通红。
  任白芷瞥见,不忍她继续受窘,暗自瞪了李林竹一眼,随即转身拉过蔓菁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一贯钱塞给她:“明儿不是说要请假回家看看么?我今儿也没什么事儿,你这会儿就去收拾行李吧。吃了早食就出发,兴许天黑前还能赶到。”
  蔓菁连连推辞,态度恭谨却不敢收钱:“多谢大娘子恩典,我明日早上再走便可。”
  任白芷却坚持,将钱硬塞到她手中,语气不容置疑:“急什么?多待几日再回来吧。我这儿闲得很,用不上你。安心回去,趁这机会好好陪陪家人。这段时间你伺候得辛苦了,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毕竟之前蔓菁为了收集那三条街的数据,替她跑了不少路呢。
  替她办事,都有好处,要不是她手里拮据,定多给银子,而不是只能以多放几日假来犒劳。
  谁知话音未落,蔓菁的眼眶竟然湿润了,攥着任白芷的手迟迟不放,哽咽道:“不、不不,大娘子,那我不走了!”
  任白芷愣住,心下纳闷不已:红包推辞也就罢了,至于哭成这样吗?难不成她真不想要钱?可这天底下,谁会跟钱过不去?
  一旁的李林竹却慢悠悠开了口,语调带着几分玩味:“你就先接着吧。正好范村的金银花到了时节,往年都是钱四去采买。今年赶巧你要回范村,顺路带些回来就是了,这钱也算是预付,采买的数量你稍后去药铺问钱四便知。”
  任白芷闻言,再次瞪了他一眼:好好放个假,你竟还让人家顺道加班?这心是黑的吧!
  出乎意料的是,蔓菁听完此话,竟慢慢松开了任白芷的手,低头将那一贯钱收好,随即跪下谢恩:“谢谢主君,谢谢大娘子,蔓菁这就告辞了。”
  “这就奇了怪了。”任白芷喃喃自语,心里满是困惑。
  蔓菁刚一走,李林竹便挑眉,主动求夸奖:“怎么样?我厉害吧?”
  任白芷一脸茫然:“哈?”
  他见她反应迟钝,微微一愣,随即换上几分无奈的表情,似是耐心地解释:“你不会没意识到吧?刚刚你那番话,听在蔓菁耳里,可不就是「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啊?”任白芷瞪大眼睛。
  她不过是记得蔓菁之前说家里有些事,夏至后她想请假回家看看,就想着多放几天假让她好好陪陪家人,还加了点奖金聊表心意,怎么会被理解成要开人?!
  天知道,在这个收集数据的节骨眼上,她下定决心给蔓菁多放几天假,做了多大的心里建设。
  之前有蔓菁每日出门,她们尚且花了足月才搞定三条街。蔓菁一旦放假,她又被限制出了门,这接下来的数据收集进展几乎停滞。
  在赚钱这个赛道上,时间就是金钱啊!
  她吃瘪的模样落在李林竹眼里,显得格外有趣,随后想起了什么,问道:“书房里那篇《浅议青苗钱》,真是你写的?”
  “你偷看我东西?”任白芷皱眉。
  第17章 浅议青苗钱
  李林竹却不以为然,反驳道:“你大大方方地摆在书房中,何曾说过不许人看?”
  任白芷心中暗自吐槽:不管是活佛还是变态,她都要与这人和离,不然总有一天会因争论不过他而气得吐血。
  “你还没回答我呢,那《浅议青苗钱》可真是你写的?”李林竹继续追问。
  “恩,老太太每日让我写读后感,翻来覆去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写得我腻了,便随手写了时下的政策。”任白芷坦诚相告。
  “钱利于流,这倒有趣。不过你所举的例子未免太巧合了些,怎的乙丙丁就偏偏欠彼此的钱?”李林竹面露疑惑。
  “乙开酒楼,旺季淡季皆有,淡季生意清淡,却需备足食材,因此向卖肉的丙赊账。卖肉的丙平日收入微薄,忽一日得了风寒,买药却无现钱,便找卖药的丁赊账。而丁家之子去年中了举,在酒楼办了谢师宴,又恰逢旺季,费用高昂,自然也需赊账。如此而已,何有问题?”任白芷随便掰扯,“其实这闭环所涉,未必止于三人,或是十人,百人,千人,皆有可能。”这就是金融的力量,无形中释放经济体活力。
  “那你后面提到官家开办交子所以使民富,又是何意?”李林竹问。
  “交子,你可知其为何物?”任白芷反问。
  “恩,益州可替代铁钱的纸张。”
  听他如此回答,任白芷心下稍安,看来自己的记忆未曾错漏,交子确实在神宗年间便已开始流行。
  “那么,你觉得如何?”任白芷虽然这么问,却并不期待这个古代人能对现代经济体的钱能有多深的认识。
  李林竹沉吟片刻,回应道:“益州无法铸铜币,铁钱又过于笨拙,交子确实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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